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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衡没有立即回答玉昭霁。

玉昭霁在她耳畔说的此话,为了防止王枫听到,玉昭霁的声音放得格外低。

哪怕如此,玉昭霁也在自己和希衡身侧竖立了一堵魔力作的墙,作用就是防止他和希衡的谈话外泄。

旁人看来,只觉得玉昭霁和希衡是在说悄悄话而已。

哪里能想到他们此刻三言两语谈论的是覆灭巫妖之事。

玉昭霁见希衡久久不言:“你要如何取舍呢?希衡,还是你仍然要像先前一样,像是挡人魔妖那样护住王枫,可以你之脾性,届时巫妖战祸一直绵延,你难保不会自责。”

“希衡,这就是你的劫。”

成神大劫,有的人在劫中被修为更高者所杀,犯的是命劫。

有的人则是被问心、被问情,被逼着在一些问题中作艰难的取舍,犯的是情劫。

显而易见,希衡和玉昭霁所犯的都是情劫。

一旦希衡渡不过去此劫,那玉昭霁也会因此难以渡过此难,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希衡现在必须回答。

逃避是没有用的。

一柄要杀人的剑,不会因为闭上了眼,就不再刺向所杀者的咽喉。

要杀人的火,也不会因为受灾者的眼泪,减少自己的烟熏火燎。

希衡深知此理,她道:“的确是情劫,逼着我在王枫和天下苍生中做一个选择。”

玉昭霁说:“若不然,何至于有成神之劫,何至于十万大山中的神躯现在还在恩泽世间?”

希衡放眼望向十万大山。

她也清楚知道,这个劫是一个必然。

神明的力量太强大了,可如果神明没有对天下的责任心,那么,神明的力量有多强,天下的灾难就有多大。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的成神之劫,都是情劫。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们。

希衡看见,天上的阳光落了下来,同样的阳光,落在树上,树叶会更加着绿,树木会更加茁壮,但是这些阳光如果落在缺水的人身上,人会死,落在冰雪上,雪会化。

端看,她是树还是雪了。

希衡问玉昭霁:“如若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是,舍弃我,可解巫妖之祸,你将会如何做?”

玉昭霁早猜到希衡会这么问了。

或许,希衡还是想对王枫容情?

玉昭霁道:“神位于我来说,并无什么要紧,这些日子我修炼越来越顺畅,希衡,我想你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都明白了,不是成了神才能有至高无上的力量,神位,应该是天地设置来给拥有至高无上力量者的尊荣。”

“用这尊荣,让神明们为天下尽职。”

“若要我舍弃你,我宁可不成神。希衡,你也不在意神位,可你在意这天下,如若王枫是砝码,砝码的另一端,和她比重的从来不是神位,而是天下。”

玉昭霁问:“希衡,你能放弃天下吗?”

希衡当然不能,放弃了天下,就相当于放弃了她求道以来一直的坚持。

届时,她可还是她?

可是,难道希衡就能放弃王枫了吗?

王枫是她一力培养的徒弟,舍徒弟去救天下人,舍一人去救天下人,这难道就是她的选择吗?

希衡长舒一口气:“我无法舍弃天下,却可以舍弃一条道。”

玉昭霁以为希衡要剑走偏锋,要舍弃她自己了,浑身魔力不由暴涨。

他绝不会看着希衡自掘坟墓,他一定会阻止她,届时,希衡是恨他还是怨他,都随得她去。

希衡道:“你可还记得人道?”

玉昭霁听希衡现在仍然一如既往冷静,倒是压下了刚才心中翻腾之怒。

他道:“自然记得。”

希衡接话:“人道同天道不同,天道是万古同悲,是苍凉时事轮转,只为了天地存续,无情却又大情。人道则是明知如此,知不可为而为。”

拿战争来举例,天道是看着战争的道,因为在天道看来,战争无可避免,战争也是一种清洗。

等之后,战争会自然而然平息,世间万物又会开始休养生息,等休养生息到了又一轮的繁荣时,贪婪又会导致战争开始。

所以,天道袖手,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

而人道则是明知战争是历史和未来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也仍然竭力想要维持稳定的道。

因为,战争掀起,总有人要随之死亡。

这些人在历史中,微小如尘埃,可对他们自己来说,却是所有。

人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不可救而救,殚精竭虑,圣人心肠。

玉昭霁:“你要明知不可为而为,去救王枫?”

希衡道:“巫妖是怨念的化身,灵巫的血会让他们变得完整,按照先天混沌神树所说,他们缺的是爱,人道恰好可以补足这一点。”

“我将献祭此道,这样,天下将免于战火,王枫也将免于消亡。”

玉昭霁冷笑:“为天下、为王枫,就是独独不为你自己?”

玉昭霁可一点也不想希衡献祭她的人道,虽然说希衡基本是用剑,连杀道她都很少用。

但是,人道作为当初能媲美天道的道,引动异象无数,玉昭霁当然不愿见希衡就这么献祭了它。

玉昭霁:“这样的道,你就白白给巫妖?它们也配?”

希衡道:“明知不可救而救,这本就是人道的意义,何况,让巫妖变得完整,不只能救王枫一人,也能救千万人,这正是人道所想。我知道你担心我修为有损,但是,我在献祭人道的过程中,更领悟人道的精髓,这难道不是一种进益?”

希衡从来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一件事的人。

在去找王枫的途中,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一条道,我当日能修出来,当我对它的了解更深后,再修出它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时间对希衡这样的修士来说,是最小的代价。

这时,玉昭霁才算认可了希衡的做法。

他身上滔天的魔意终于平息了一些,可还剩下许多,无法被彻底平息。

玉昭霁心中还有无言的愤怒和醋意,却又觉得不好在此时宣之于口。

他盯着希衡白皙的脸,心想,你想了天下,想了王枫,你都没有想过我?

你明明知道,这是你的师徒情劫,也是我心悦你的情劫。

玉昭霁身上的醋意和怒意混合在一起,犹如实质一般,希衡如果体会不到,那她也就是傻子了。

希衡道:“……我如此做,本就也是不想因为我,连累你陷入情劫。”

玉昭霁沉声:“无论你想还是不想,我的选择和情绪都和你密切相关,一体难分,你无法割舍。”

希衡:“我知晓,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落入绝境……”

见玉昭霁还是没明白,或许他是听明白了,但他故意装着听不懂,想要希衡说得更明白些。

玉昭霁道:“你刚才想着天下、想着王枫,可没有一句提了我。”

希衡:“我知晓你挂念我,我的处境就是你的处境,我嘴上不提,是因心中已将你视为我。”

她在刚才没提玉昭霁,也没提自己。

“你我不分彼此,一提起来难免有柔情蜜意,要互诉衷肠,所以,不适合在刚才提。”

玉昭霁落在耳里,听在心底,只觉无比舒畅。

他今日对希衡的担心,担心她为了王枫要牺牲自己,种种心情难以言喻,此刻终于变为了一腔春水,又可以平静下来缓慢流淌了。

但玉昭霁可不是一个这样温和、在心上人面前也只会一味温柔的魔。

他有锐意。

他想进攻,并不想一味防守,被人软化成绕指柔。

玉昭霁眼眸微暗:“你既认为刚才不适合提你我二人之事,那你认为什么时候应该提?白日不提,晚上提?”

希衡听出了玉昭霁的挑逗,没有吭声。

玉昭霁继续以言语进攻:“修刀剑时不提,修合欢法时提?”

这是大白日,希衡也惊讶于玉昭霁此时表现出的攻击性。

她道:“你怎么了?”

玉昭霁则继续说:“希衡,我知你认为我今日孟浪,但我只告诉你,我每一次认为你要遇险,心中都恨你我心为一体,身非一体,让我不能直面你所遇的一切险境。”

希衡听这话说得没理。

她和玉昭霁至今都是互相扶持,哪一次险境没有对方的参与、帮扶?

玉昭霁何出此言?

紧接着,希衡听玉昭霁说:“等巫妖之祸一解,我们成婚罢。”

他想和她真正合为一体,不只是心如一体,也不只是身体交缠,而是方方面面。

别人提到希衡,就会想到她和他玉昭霁是一家。

在人魔妖界来说,夫妻,就是这样一体的身份。

成婚?

希衡没有犹豫,她也像以往玉昭霁那样,只要是他问,她就立刻回应。

希衡点头:“好。”

玉昭霁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那堵魔力墙也随之坍塌。

紧接着,希衡和玉昭霁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快乐的:“铛铛铛!剑意来啦!”

守山人硕大的石躯一下从十万大山山巅跳下来,撞得大地都摇晃几下。

守山人在结界之内,启动阵法,将之前希衡留在这里抵御半神天亓、后来升级抵御巫妖的剑意露出来。

恢弘剑意一露出来便立即朝希衡和玉昭霁面门而去!

这正是希衡验证自身的法子。

要是是巫妖,接不住这一道剑意。

要是是希衡,她可以把剑意逼回去之时,再加强这个剑阵。

剑意迎面而来,希衡的发丝随之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雪袖飘荡,玉昭霁并未出手,这是希衡自证,轮不到他来多献殷勤。

希衡随手拔出天湛剑,甚至不消天湛剑真正触碰到那道剑意,仅仅是剑风荡出,就将那道迎面而来的剑意击回十万大山的剑阵中。

同时,希衡挥出的这道剑意穿过十万大山的结界,进入剑阵之中,再对剑阵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加强。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希衡和玉昭霁都很平静,守山人却一下子乐开了花儿。

这就能证明他们是他们了。

守山人再无任何顾虑,也不用担心玉昭霁再给它一个爆栗。

它快乐地张开双臂,快乐地跨过十万大山的结界,像一只巨大的炮弹,直挺挺朝着希衡和玉昭霁冲去。

然后,粗大的石头臂膀分别搭住希衡和玉昭霁的肩膀,幸福地眯着眼。

也幸好希衡和玉昭霁修为够高,还都是刀剑之修,经过千万次的淬体。

不然,就凭守山人这个身板儿,和它冲过来的速度,希衡和玉昭霁能活活被撞死。

守山人可想不到那么多,它只觉得有人陪伴是多么的幸福,都不知道以往那些孤独的日子是怎么捱过来的。

它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满足地蹭来蹭去,新锤子也咣当一下,砸到地上。

要不是玉昭霁知道它不靠谱,提前挪动了一下脚,这个石头大锤就要当场砸到玉昭霁的脚面上。

玉昭霁忍了忍,看在它是石头脑子,发育不好的份上,没在这个时刻和它计较。

远处。

王枫也惬意地享受着十万大山的风景,王枫可和乌月不一样。

乌月天天只知道吃醋,可王枫知道师尊心里那个爱徒的位置有且只有她,便半点也不会妒忌希衡和别人的相处。

王枫看着守山人这么一个严肃、大只的石头精灵,居然像是娇滴滴的小媳妇那样抱着师尊和玉昭霁,早就乐不可支。

后天噬灵树悠悠趴在王枫脑袋上,打了个呵欠。

后天噬灵树:“怎么这么磨蹭?说好了带我去吃糖葫芦,一会儿天都黑了。”

王枫性情活泼,当下说:“放心,要是迟了,我去给你买。”

后天噬灵树冷哼一声:“叫你师尊给我买,她和那个守山人都答应了我,要是做不到,她就得赔。”

王枫眯眼:“不许说我师尊!”

后天噬灵树坏心眼地用藤蔓把王枫的头发扯起来,盘成两个双丫髻:“就说,就说!”

王枫气得直接把它抓在手里,当成麻花来拧。

后天噬灵树也夸张地叫起来。

之后,希衡、玉昭霁和守山人过来,后天噬灵树恶树先告状,故意飘到守山人的脑袋上。

然后故意惊魂甫定地道:“好可怕,杀树啦!”

王枫气得脸青黑,又追过去打它。

守山人老实巴交地想要劝架,然后被后天噬灵树拉进来一起打。

希衡和玉昭霁都知道这是玩闹,也不拘着他们。

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追追打打,都很快乐。

它们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谈的彻底解决巫妖之祸的事,也不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道这个月就必须要抱住昆仑山灵脉的事。

它们高兴、追闹,只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

希衡和玉昭霁只是并肩而行,看着它们追逐。

他们顶着青天,踏着大地,将巫妖的战祸和鲜血,尽力挡在普通人之外。

紧接着,玉昭霁越来越靠近希衡,以宽大的袖子作为掩映,当众握住了希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