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果子又吃不上了。”她依偎在陆司昀的怀里,望着院子里那几棵果树,遗憾地说道。“... ...都怪你当时乱说话,我给你做的那件衣裳,真的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了... ...”
“没关系,”陆司昀将她揽在怀里,她的身子那样轻,那样冷。“我说过,你做成什么样,我都穿。”
“可惜,来不及改了。”她笑了,勾起了嘴角。
陆司昀的眼眶却湿了。
她说,“清作让人送来了礼物,是褚婴交给我的,你知道那个臭小子送了什么来吗?他居然送我... ...一幅海清河晏图。你说我还没死呢,那小子是不是就想去接老爹交给我的责任了。”
陆司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他也许是想告诉你,海清河晏... ...你已经做到了。”
“... ...我要把那幅画带走。”她闭了闭眼睛,有些累了,“到了下面,我要把画拿给老爹、阿姐、大哥哥... ...还有皇帝姐夫,还有... ...张嫣,我要给他们看看,我做到了。”
“好。”陆司昀的手指颤抖着曲起,擦去她的眼泪。
“我今日和大嫂嫂商量了,要给和惟、少薇定亲,早些时候,我把我带来的嫁妆分成了几份,阿丑成婚了,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阿呆和阿憨还没有成婚,所以给他们备了聘礼,阿呆是个呆的,但他有自己的心思,日后为他择选良配,得让他自己愿意,不要勉强他。”姜晏宁只觉得冷,越来越冷,骨子里都是寒的。
暖不热了。
“好。”陆司昀又答应了。
“... ...我给少薇,备的嫁妆,她跟和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就代替我送她出嫁... ...”
“好。”
“还有阿难... ...是我害了他,我执意将他生下,却险些令他夭折。他生来就多灾多难,养在雍王身边,我也给他备了份聘礼,到底是我的一些心意。”
“知道,我会同他说的。”
“这几个孩子,你要好好地看着他们成婚、生子。还有公爹,婆母我就未能尽孝,公爹也不能尽孝了,你要好好照顾公爹... ...还有,还有我阿娘,我阿娘太可怜了,但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 ...”她哽咽着说道,“你不要急着来寻我,我会等你的,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再来,不然我可不见你。”
陆司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将她的头埋在了自己的心窝处,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字... ...
“... ...好。”
她松了口气,身子渐渐没了力气,靠在陆司昀身上呢喃着说道,“等我见了我老爹,你猜,他第一句话会跟我说什么。”
“他一定会骂你,怎么才这样的岁数就去了。”陆司昀再也无法克制悲伤,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姜晏宁却笑了,“骂一骂,也好。我要告诉他,阿姐当初真的给我找了个好夫婿呢,我这一生过得可精彩了... ...”
她偏着头,嘴角含着笑意,没了声音。
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陆司昀拥着她早已没了温度的身体,痛哭不止。
他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成婚的那日。虽然早就知道我要娶过门的人是你,可当我推开门,看到你坐在屋里的时候,我还是激动得慌了神,连一早准备好的话也都忘了个干净,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当时便想告诉你,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唯你而已,绝不相负,你是我唯一想要白首到老的那个人... ...”
可怀里的人,没了回应。
夜空降下雪色,一片一片的雪花飞舞着落下,不成方园里回荡着陆司昀悲痛的哭声。
骁勇一世的姜晏宁,在这个雪夜里停止了呼吸。
次日一早,陆家上下忙着将昨夜布置的盛景取下,又挂上了丧幡。
一辆略显寒酸的马车停在了曾经的硕江王府侧门前,车上走下了身着素衣的皇帝,亲自捧着一口箱子去到了那座被封闭多时的屋子。
门上的锁被卸下,其他人都退到了外面,他一步步走进了屋里。
突然听到一声呵斥,“什么人,敢闯我大营!我姜晏宁手里的这杆长枪可不是吃素的!”
元晟闭了闭眼睛,强忍悲色,“汝瑛,这是你姑姑... ...让我给你带来的。”
听到这话,那个披散着头发的疯女人愣了愣,口中喃喃重复着,“姑姑... ...姑姑... ...”
“你姑姑说,每个人都有,你也有一份。”元晟把箱子放在了桌上,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盔甲。
想来,姜晏宁的心里也是惦记着她的吧,怎么说也是自己护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何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姜汝瑛起身呆滞地走了过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伸出手抚摸,“盔甲... ...是我的盔甲!放肆!尔等西境匪类,竟敢偷本将军的盔甲!来人啊!来人——把这西境匪类给我拿了!... ...”
“你姑姑已经死了。”元晟说。
姜汝瑛赫然定在了那里,她的眼珠子在转,身体却没了反应。
接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惶恐的去摸脸上流下来的泪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什么人!什么人竟敢偷袭我!我堂堂姜晏宁不怕你们!有胆的,放马过来!... ...”
元晟死心了,留下盔甲转身离开。
大门重新落锁的那一刻,刚才还一副“奋勇”模样的人,却突然跌坐在了地上,泪水不断从眼睛里涌出。
口中呢喃着,“姑姑... ...姑姑... ...”
正月十六,叶氏产下一子,取名陆寻,字无名。
三月末,襄南侯府前来报丧,老夫人曹氏,殁。
七月初,豫国公府老国公薨逝。
姜晏宁离世的第四年,陆喻泽、陆喻泊先后成婚,陆少薇嫁给了襄南侯姜和惟,陆喻澜与姚尚书之女定亲。
次月,雍王府报丧,雍王也走了。
四月,叶氏产下一女,取名念恩,陆念恩。
陆喻泽和陆喻泊的妻子接连有孕。
那年的盛夏,不成方园的果树长得特别好,结了不少果子,孩子们闹着要吃果子,叶氏哄着他们说要等果子长熟了才能吃。于是便一日一日的盼着... ...
家里人说是福报,象征着这一年的好运气。
闲暇时候,孩子们围在陆司昀的身边,要他讲一讲祖母的故事。
陆司昀就坐在窗下,望着院里的秋千,跟他们讲,他们的祖母曾经何等威风。
一阵风吹来,那秋千就在院里摇啊摇,好似那个鬼机灵似的人儿还坐在上面,听着他的故事。
终是盼到了果子成熟的一日。
陆司昀像往常一样坐在窗下的藤椅上,他怀里抱着几个又大又新鲜的果子,嘴边含着笑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喻洲说,父亲或许一直在等果子熟了的时候,他要去见母亲了,他要带着母亲一直惦记却又一直没能吃上的果子,去黄泉路上找他们的母亲了。
陆寻问他,“祖母真的会一直等着祖父吗?”
陆喻洲说,“会的。”
陆寻又问,“那他们见到面了吗?”
陆喻洲晃了神儿,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
还是叶氏接了话,抱起了儿子,“当然了,祖母一直在等着祖父见面呢,他们这个时候一定已经见到了,祖父应该正在跟祖母说起,家里的孙儿们乖不乖,听不听话,有没有认真读书。还会说,那个叫陆寻的小家伙最淘气了... ...”
随着陆司昀的离世,天下大乱而至。
一年后,元氏的最后一位皇帝病逝。
陆喻澜在姜家天策营和雍王旧部的鼎力支持下,坐上了至尊之位。
可他依旧没能逃过“阿难”的宿命,仅比预言中的多活了两年。
在他登基为帝的第九个月——意外而亡。
而后,陆喻泊篡位,另立新朝,改国号为昱。
并未追尊生身父母...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