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深夜而来,刚一回到家就直奔大哥这边了,带着一身的寒意,还有满脸的倦容。
瞧见他的这副样子,陆喻洲夫妇立马就明白了,他定是有要紧的事。
叶氏打过招呼,让人为二弟备了姜茶,便折身回了内屋留下他们兄弟俩说话。
“出什么事了?”陆喻洲招呼二弟落座,免不了地担心起来。
今日家中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午后舅父一家也来过了,听说舅父临走时,父亲让二弟去送的,不成想竟送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怎么可能没事发生呢?
陆喻泽依旧腼腆,话到了嘴边都要在犹豫一番,好在大哥熟悉他的性子,也不催他,他才安心些。
“我见过舅父了。”
“我知道。”陆喻洲道,此事他是知道的。
“我随着舅父,去了他府上... ...还见到了一个人。”陆喻泽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神色忧虑,“曾神医,大哥,我见到曾神医了。”
曾家那位姨母... ...
陆喻洲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呢?”
为何舅父,会将他带去自己的府里,让他与曾姨母相见呢?
“曾神医说,母亲的病... ...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了。舅父说他今日见过父亲,曾与父亲提起,该为母亲准备后事,父亲并未表态。想来今日唤我过去,让我与曾神医见上一面,是希望我能劝说父亲... ...”陆喻泽不傻,明白舅父的用心。
母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按理说家中是该为母亲准备后事的了。
光是那口棺材都要打磨些时日。
舅父将他带去,嘱咐这些,像是要托他再去劝劝他父亲。
但他回来的路上细一琢磨,才觉得愈发的不对劲。
所以一下马车,就直奔大哥这边,然后将舅父和曾神医前后的原话学给了大哥。
陆喻洲一听,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大哥,舅父这意思,不似是在托付母亲的后事,更像是... ...”陆喻泽暗示。
“嗯。”陆喻洲先是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小声些,同时也察觉到了二弟的言外之意。“应是... ...如你所想。”
这不是在托付他们母亲的后事,是在托付他们的父亲。
舅父今日与父亲一见,许是从父亲话里话外发现了什么,比如... ...
父亲已然动了要追随母亲而去的心思。
“大哥,那... ...”陆喻泽也还算机警,险些脱口而出,却仍有三分理智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怕接下来要说的话,惊着里房里还怀着身孕的大嫂。
“父亲不会的,母亲,也不会让父亲那么做的。”陆喻洲果断说道,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父亲肯定是有过如此念头的,而且既然让舅父察觉出来,可见父亲在舅父面前并未遮掩过他的心意。
初听二弟的暗示,他心里也不禁咯噔一下。
与其说那番话是舅父让二弟学给父亲,要为母亲准备后事的。倒不如说是舅父让二弟暗示给他,作为陆家嫡长子,万一父亲有个好歹... ...他需要担负起陆家嫡长子的责任,提前给他提个醒。
但细想之下,母亲必不会让父亲这么做,而父亲的性子是... ...一旦他答应了母亲,定会遵守承诺。
所以... ...尚有回旋余地。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喻泽问。
母亲已是油尽灯枯,父亲如今满心都是陪伴母亲,无心过问外面的事,全然不在意。一旦母亲离世,势必会掀起波澜,到了那个时候则需要他们... ...
撑起这一切。
“不急,我再想想。”陆喻洲承受着即将面对母亲的离世,又要强打起精神,猛吸了一口气润在肺腑间,用来缓解悲愤与焦虑,让他自己在难过之际也可以保持最后的理智。
只是眼前阵阵发黑,二弟带回的那个消息,让他一时间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三两个月... ...
母亲如今,也只剩下三两个月的时日里。
难怪曾姨母这段时日也不怎的常出现在家里了,往日里母亲有个头疼脑热,曾姨母跑前跑后没有一次大意的。
但今时今日却是不同,恐怕也是回天乏力,难以面对昔日姐妹即将离世的悲伤吧。“舅父可有与你说起,母亲的后事他有什么打算?”
“桄榔”一声,内屋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兄弟俩齐齐回头,倒是陆喻洲一脸的淡然,猜到定是他的大娘子闻听他母亲之事受了惊。
他将二弟请到了更外面一些商量。
他们母亲的身份特殊,享有爵位,又是带过兵平定南庆、北萧、西境之祸的女将军,丧仪的规格自是与寻常高门女眷不同。依着姜清佑给陆喻泽的建议,他们此刻已经该向圣上和礼部呈递文书,奏请关于母亲后事的准备。
兄弟二人还在商量着,母亲日后的陵寝建在何处。
要是建在陆家祖地,以“骁定侯”的身份,陵寝的规格又必然要超过老国公先前的那位秦大娘子,也就是他们母亲的婆母——也是不合规矩的。
而百里岳的到来,着实惊住了他们。
还以为是私下里商议的事情,被父亲母亲那边察觉了。
百里岳瞧着这二位深更半夜里还在一处,也是意外,“二公子也在啊?”
“二弟来与我商量些母亲寿宴之事。”陆喻洲担心二弟露出破绽,被百里叔看出来,抢在二弟之前解围,并向百里叔询问,“百里叔这么晚过来,也是要与我商量什么事吗?”
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生怕百里叔下一句就是,你们父亲母亲已经知道... ...
“我可没那么大的精神头了,要是有商量的,也明日了。”百里岳摆摆手求饶,他如今也是一把年纪,不像这几位公子尚值壮年,有的是精神。“是国公夫人让带话过来,告诉你一声,褚婴公子今日留在不成方园住了,明早直接在国公爷的书房上课。问叶大娘子一声,是否要带褚婴公子更换的衣裳过去,不过也不打紧,褚婴公子在国公爷国公夫人那边甚得喜爱,国公夫人别提多喜欢他了,还说要用给国公爷做衣服剩下的料子,亲自给褚婴公子做件衣裳呢!”
“... ...”
陆喻洲怔在了原地。
百里叔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倒是陆喻泽先有了反应,诧异地问起,“是母亲亲口说,要给... ...褚婴,做身衣裳?母亲怎么会... ...”
在他们兄弟的印象里,母亲可不是一个能拿得起绣花针的女人。
如今竟要给褚婴做身衣裳。
明早这太阳,还能打东边出来吗?
况且母亲的身体... ...
百里岳偷笑,“这啊,还不是国公爷闹着,说国公夫人一辈子也没给他做件衣裳嘛,国公夫人被磨得没了脾气,就答应了。正好量完了尺寸,剩的料子还有些,褚婴小公子去了,国公夫人喜欢得很,就说要给小公子也做一身。”
这解释,合情合理。
“大哥,瞧着... ...母亲也是真喜欢你家小褚婴的。”陆喻泽不免感叹。
陆喻洲听不出来二弟这话到底是感慨还是挖苦,皱了眉,“许是母亲... ...也到了喜欢小孩子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