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
荀子风将协定书放在大长公主面前,“大长公主,而今这协定书也签了,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萧绮双目不能视,听着荀子风的语气,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你觉得后悔吗?”
“... ...姜家已非昔日盛时,连年鏖战,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况且姜侯已老,这老将失势,日后军中能替姜晏宁撑着的人少之甚少,我还听说,姜晏宁病得正厉害... ...”
要说不后悔,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近来得到不少关于中原的消息,特别是有关于姜晏宁的病... ...
听说此前险些没救回来,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又活了。
而姜晏宁之所以没随陆司昀同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来她病得那一场,一定十分厉害。
“大长公主,臣可是听说了,陆司昀自启程回京之时,便遇到了不少的麻烦,看样子是有人不希望他能平安回去。按道理来说,他们夫妇二人平定了南庆,又跟咱们和西境那边签下了议和的契约,对于中原来说,可是头功一件。可总觉着... ...”荀子风是北萧的老臣荀戚之子,更是忠心耿耿效忠萧绮之人。
他将听来的小道消息稍作整理,竟然就意外发现,明明是立下大功回京的两人,好似... ...
反倒如履薄冰... ...
姜侯已老,再难上阵。
当初那位小姜侯也早已身死不复。
姜皇后病死宫中多年。
一旦姜晏宁倒下... ...
“呵。”萧绮冷笑,“有时候啊,容得了你小打小闹耀武扬威,却容不下你胸怀天下、真正做些好事。”
荀子风一见大长公主如此反应,就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看来大长公主也不是真的糊涂了。“既然... ...那您是故意的了?”
“中原人都说,儿子是像父亲的。那个小皇帝啊,早晚有一日,会拼命地想要挣脱姜晏宁对他的保护,自以为天下太平就能够立得住了。姜晏宁对他的种种保护,就会被他视为威胁。这些,也是当他父亲和姜晏宁君臣离心的最大原因,或许那姜晏宁念着对她长姐姐夫的情意,能护那小皇帝一时,我们动不了中原,倒不如等一等... ...”
萧绮说道。
真正能让姜晏宁放弃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
自古天下之争弱肉强食,北萧元气大伤,此时并非姜家的对手。
与中原暂且搁置争斗,休养生息,待那小皇帝再年长些,觉得翅膀硬了,想要飞了... ...
荀子风明白了萧绮的意思。
“... ...那姜晏宁,委实是个难对付的。我们杀不了她,但是中原人可以... ...可惜啊,我等不到那日了,你且记着,日后扶持幼帝,一旦有机会攻入中原,定不要错失良机。”萧绮说。
她熬不过姜晏宁了。
但姜晏宁也不是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总有一天,姜晏宁会被中原的皇帝逼到走投无路。
中原的皇帝并无实质兵权,无论是哪一个继位,也会对姜晏宁多有忌惮。
伤了姜晏宁,便会寒了姜家天策营的忠心。
北萧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暗暗地等下去... ...
那个西境人杀不死的姜晏宁,注定会在诡谲的朝堂之上彻底被打败的。
那一日,便是北萧的机会。
只可惜啊... ...
萧绮苍老的身子缓缓靠在榻上,一声叹息尽显心中的无尽奈何。
此生不能亲眼看见姜晏宁败在自己手上... ...
真是遗憾啊。
身着麻衣孝服,姜晏宁走进灵堂之中。
陆司昀正向铜盆里三五张、三五张地递着黄纸,听到脚步声,稍稍偏了头。
未看去时,他便已经听出来人的脚步声了,此时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姜晏宁把搭在臂弯间的大氅,披在了陆司昀的肩上,“夜里凉... ...”
“你身子弱,回去再休息一下吧。”低沉的声音,难掩语气间的温柔。
只剩下他们夫妇相伴了。
姜晏宁看向婆母置于灵堂上的薄棺,露出苦笑,“身子弱这样的话,真难想象,有一天会被用来说我... ...”
她从小调皮,传遍了所有的祸,阿娘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藤条,她说不哭就不哭... ...
那时候家里人都说,这孩子皮实。
后来随军上了战场,小小年纪挑着马长枪到处的跑。
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那时候大营里的人都说,五姑娘一身铮铮铁骨,刀枪不入。
再后来,兄死姐殁,父亲重伤,她扛起天策大营,担负主帅之责... ...
又受过了多少伤。
至今,身上还留着那许多再也恢复不好的伤疤。
多少次都险些送了性命,鬼门关前兜了一趟又一趟... ...
还是挺过来了。
他们说她命硬,阎王爷不收... ...
真难想象啊,有一天,身子弱这三个字会用来说她堂堂的姜晏宁。
“要是我大哥哥和阿姐在,他们怎么敢这么欺负我。”姜晏宁落了泪。
自是满心的委屈。
要是大哥哥和阿姐在,他们... ...怎么敢... ...
陆司昀抬起手臂,揽住她的瘦弱的肩膀。
今日抱起她的时候,他就心疼不已,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印象中的宁儿已然瘦弱至此。“宁儿,我们送母亲回乡下后,留在乡下住一阵子吧,离开京城,好不好?”
他现在只将带她离开这里。
若是从前,这许多事情刚刚才发生,姜晏宁是肯定是诸多的放不下,犹豫不决。“... ...好。”
而现在,她也想离开这里了。
皇宫还是那座皇宫,满心算计,诡谲无常。
但她所熟悉的人,一个个的都不在这里了。
“孩子们也大了,不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由着他们吧。我们已经老了,若是不能珍惜剩下的时间,会错过更多事情的。”陆司昀轻嗅着她发丝间的隐隐清香,在丧母的剧痛后,方才有片刻从痛苦中抽离的解脱。
是母亲的骤然离世,才让他意识到世事无常。
姜晏宁轻轻依靠在他身边,她的手很凉,握着陆司昀的手臂,隔着层衣裳都立刻就被发现了。
陆司昀握着她的手凑到火盆前,小心翼翼地搓着。
“下辈子,婆母一定会生在一个特别好的人家里,受父母疼爱,兄弟姐妹和善,没有那些糟心的事情... ...”姜晏宁望着棺椁,话还没说完,鼻子酸得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侧过头,将头抵在陆司昀的肩上,任由泪水落下。
“会的。”陆司昀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摸了摸她的靠在自己肩上的头。“一个晚上,让你经历了两场变故,辛苦你了... ...”
亲眼目睹太皇太后的死,又被告知素来疼爱她的婆母离世。
她的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太皇太后临去前,也在念着她的姐姐,也许这个时候,她们姐妹已经在一起了吧。”姜晏宁只能如此期盼,但愿她们姐妹两个,黄泉路上彼此作伴,一如她们都曾怀念的幼时。
陆司昀回眸望向她。“这辈子有所亏欠的人,下辈子一定会再遇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