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
酒楼那靠窗的位置,坐着齐晋。
如今的齐大人也是声满朝堂的齐相了,只是雷打不动的... ...
是每个月初一、十五这两日,总要来酒楼坐坐。
续上一壶那味道特殊的果酒,一直坐下去。
今日正好又是十五,赶上了周家的在此大宴宾客,酒楼十分热闹。可齐晋就坐在那个角落里,贴身的近卫守在跟前,不许任何人上前打扰。
趁着得空,秀莹盛了一碟子腌豆子端到了齐大人的桌上。“您每次来,也不说话,搁这儿一坐就是一天,您也知道,有的人不会回来了,何苦等了一年又一年呢。”
当初张嫣死在西境,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这位齐大人可是大病了一场,甚至吐了血的。
久病卧床,险些就这么随着去了。
秀莹受他府上老奴的托付,带了张嫣亲手酿的果酒前去探望,他是闻着那果酒的味道,才硬是撑了下来。
这些年每到了时候,他总是会来到这里,思念故人的。
见着他不说话,秀莹接着说,“南庆大捷,听他们说,天策营屠了南庆的都城,也算是给张家姑娘报仇了。”
“可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齐晋终于有了反应。
提起心里的人,他十分自信。
如果张嫣活着,她肯定不希望姜晏宁这么做。
但姜晏宁的做法,他是认同的。
这是他今天为什么会在朝上与吴大人起了争执的原因,吴大人认为姜晏宁屠城的手段太过残暴,而他为了张嫣据理力争。甚至连姜侯、豫国公都被他的气势震惊到了... ...
“张嫣之所以会答应姜晏宁,要替她去关外探路,是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姜晏宁,她眼中的姜晏宁是可以平定乱世的奇人。但是如果她知道,因为她,姜晏宁屠了南庆都城,杀了那么多人,她一定不会希望姜晏宁这么做的。”齐晋说,“她很善良,不会希望姜晏宁为了她,名声落下一点的不好。”
今日朝上的态度,便已经说明了结果。
屠城... ...
谁也没有想到,姜晏宁居然会屠了南庆都城。
此举确实残暴,但也是南庆人该付出的代价!
“... ...那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们所知道的姜晏宁,是从来不会顾及他人怎么想的。如今朝上又有谁能威胁到堂堂天策营的主帅,那位不可一世的骁定将军呢?”秀莹劝他——
他整日这样困于自己的心魔,左也是不高兴,右也是不高兴。
这样下去,只怕会毁了他自己。
“要是张家姑娘还活着,她就愿意见着你现在这样了?”秀莹反问他。
“... ...”
一句话就给齐晋问住了。
“我与张家姑娘算不上多么熟悉,当初是我落了难,走投无路,恰好她又要出远门,急着要将酒楼托付,这才误打误撞地遇在了一起。我不敢说,我有多么了解她,但我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堂堂的官家小姐落了难,她没有自暴自弃,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而是跑起了商队,把商栈经营得有模有样,她在京城里开起了酒楼... ...本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但她并没有到此为止。”
齐晋的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杯子。
“其实她说得对,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对的事情,如果因为害怕证明自己是错的,就停下了脚步,那么永远都不会得到真正正确的答案。”秀莹说。
她和张嫣的交往虽然短暂,但也被张嫣独特的魅力所折服。
张嫣那样一个人... ...
真正让人佩服的,从不是她停在某个阶段的成绩,而是她永远都愿意为了追求对的事情,而努力在路上的勇气。
要不是张嫣,她现在都可能困在谢家。
说不准早就回去被打死了... ...
京城里的贵女们,真正“贵”的,是她们生来便傲于他人的骨气,是她们的见识、本事还有经历。
超脱世俗,打破墨守成规,总能活出不一样的一生。
张嫣羡慕姜晏宁有那样夺目的光芒,却不知她在旁人眼中,也是十分夺目的。
齐晋定住,“也许,你说得对。”
他给过张嫣一个“退路”,他告诉张嫣,他对张嫣的心意。
张嫣本可以躲到他跟前,逃避后来的一切。
但她没有——
她明确的拒绝了齐晋,她心里始终有一个人,所以她不可能只是为了生活,就去嫁给另一个人,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对她而言,不能与相爱之人厮守并不算遗憾,但若是心里有个人,却纵容自己的懦弱嫁给了另一个人来逃避... ...
才是遗憾。
本可以自己掌控的人生,她并不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
“多谢。”齐晋向秀莹道了谢,感激秀莹和他说了这么多。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永远记得张家姑娘好了。”秀莹颔首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这里。
从酒楼出来,齐晋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依稀间仿佛看到了张嫣站在门前,挥手同他告别的样子。
他卸下心中不快,坦然接受了张嫣已经不在的事实,一笑,眼前虚影化作缥缈散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没错,有的人... ...
能够遇见已经是缘分了,何苦执着于结局。
张嫣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为他那段狼狈不堪的日子点明了一盏灯,这些年来,他也是凭借着那盏灯的光芒,才走到今天的。
张嫣虽然不在了,但是张嫣留给他的光亮和温暖,其实一直都在。
起身上了马车,齐晋正襟危坐,整理好了衣摆。“走吧。”
“大人... ...”驾车的近卫有些茫然。
往常的今日,大人都要在酒楼坐上很久,今日却早早就出来了... ...
“大人这是要回去吗?还是等下再来?”
“以后,都不必再来了。”齐晋说。
张嫣留给他的记忆,其实根本不在酒楼里。
只要他愿意一直按照现在的样子,努力把事情做好,坐回最初他想要成为的那个“好官”... ...
张嫣就会一直在他身边。
“是... ...”近卫虽然不太懂,但也先应下了。
看样子自己大人是放弃了... ...
那就好,家中跟随大人多年的那些老人儿们前两日还在议论,不知大人要用多久才能走出伤痛,早些成婚生子,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
如今看来,是不久了。
马车行过热闹的街市,齐晋侧目看向街边的摊子。
许是前线大捷的消息还在兴头上,满京城里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欢乐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