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陆司昀起身看了看身边睡着的宁儿,有些心疼。
曾经圆润娇俏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生动,如今被扯进这万般由不得人的局势之中,为着朝中时局、元氏基业、姜家未来、翼州战况还有她父亲的下落操劳,还有肚子里的这个也不安生,折腾得她已经瘦得脱了相。
他的大手覆在娘子隆起的肚子上。
轻声同里面的娃儿叮嘱,“……你阿娘已经很辛苦了,你也心疼心疼她,不要再闹了。消停一些,好不好?”
他宁肯像宁儿怀阿丑时一样——
把那些不自在的都转到他的身上,让他来替她承受这一切。
端详着宁儿的睡颜。
半晌才打起精神,起了身,为宁儿掖好被子,悄声走出房间,披着件衣裳来到书房。
抬手点燃了桌上油灯。
坐在书案前翻开了手中文书。
静谧的房中,传来姜晏宁微弱的梦呓,“爹……”
梦中,她陷入一片昏天黑地、满是残垣断壁的绝境。仿佛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四周散着火药的气味,还有烧灼尸体的味道。
她一声声叫喊着老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脚下——
完全看不清是什么的地方。
或许是沙地,或许是尸体。
但是,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要找到老爹,她要带老爹回家!
“爹——老爹——!!”姜晏宁在无边的黑暗里,声嘶力竭地喊着。
可又觉得嗓子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她拼命挣扎,拼命想要喊出来。
越是着急,就越是出不了声。
无力感席卷而来,她看向周围,想要找熟悉的人来帮帮她,但身陷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呼吸越来越急促,是恐惧,是不安……
“爹,爹!”姜晏宁拼命想要喊出声来。
猛不丁的,前面出现一道煞白光芒。
一转眼,她竟然身在京城里了,周围一片明亮,熙熙攘攘全都是人。
她穿着笨重的盔甲穿过来往的人群,继续往前走。过来过去的人都在看向她……
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前面就是皇宫。
姜晏宁突然看到了老爹站在那儿。
她松了口气,卸下所有的不安,招手大叫着。“爹!——”
可是,老爹没有反应。
“……他就站在那里,我叫他,他也不应。”
阿娘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姜晏宁猛吸一口凉气,快步走到老爹跟前。小心翼翼地去触碰老爹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闭着眼睛,好似也没有了呼吸。
她的手触摸到老爹的脸——
那样的冰凉。“爹,爹……爹你怎么了……爹……”
姜晏宁慌了。
老爹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伤口,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往外涌……
“……他流了好多血,那么多的血。”耳边回荡的依旧是阿娘的话。
她看到手上沾染的鲜血,终于明白阿娘为何会是那般惊恐的样子了。
猛地!
老爹的头从肩膀上滚落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她怀里,她毫无意识的伸手接住。
姜晏宁的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
理智在那一瞬间彻底丧失。
阿娘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耳边,“……我就那样抱着他的头,我怕他冷……”
姜晏宁的呼吸在颤抖。
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
怀里老爹的头颅。
顷刻间,周围一下子围上来许多人。
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余光只看到了那错落的虚影,红的、紫的、绿的……
意识有些模糊,透过人群,她看到长乐公主站在那儿,手里握着一把西境长弯刀。
那是一把带血的长弯刀……
“……所有人都站在那儿看着!……我想要告诉每一个人,长乐公主就是凶手!是长乐公主杀了他……可是没有人,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我看着他在我怀里慢慢死去……”
阿娘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姜晏宁看到,人群外面的长乐公主在笑。
她在笑。
得意且猖狂地笑!
姜晏宁气急了,她要冲上去,为爹报仇!却被围在身边的群臣拦住了。
他们在争执、在狡辩——
“长乐公主乃元氏嫡公主,怎可随意乱安罪名,宗室贵女不得亵渎!”
他们说。
长乐公主是元氏一族的嫡公主,身份尊贵,想要审问宗室贵女需得一层一层的上报审核,在合情合理、不损皇室颜面的情况下,才能问话!
即使她手中握着杀害姜侯的凶器。
可是自立国以来,便没有审问宗室贵女的先例。
如何拿捏这个分寸,维护皇室颜面,谁也不愿意出面说清楚。
姜晏宁失望至极,退后看向父亲的尸体。
阿娘不知何时出现,抱着父亲痛哭不止。
在听那些大人们说,长乐公主乃宗室贵女,审问长乐公主需得商议审问之法再做定夺的时候,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阿娘。”姜晏宁守着爹娘哭。
“乖,宁儿不哭。”阿娘抬手擦去姜晏宁面上的泪珠,笑得心寒。“宁儿,阿娘真的很爱你的父亲——”
他如今遭人陷害,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却因真凶身为元氏嫡公主而无法问罪。
姜晏宁抱着父亲的尸身,想要把父亲带回去。可父亲穿着上阵的盔甲,重得她几乎抬不动!
“陛下!”阿娘突然高呼一声,“为我夫申冤啊!!!”
姜晏宁还没反应过来,阿娘已经从她眼前飞快掠过,扑向了她的身后。
一头撞在登闻鼓旁,满头鲜血没了气息。
同为高门女眷,她用自尽的方式公然揭开了——
朝中大臣试图袒护元氏嫡公主的阴谋。
“阿娘——!”
姜晏宁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
陆司昀刚放下笔,听得这一声,急急回到了房中,“宁儿?”
“阿娘,阿娘……”姜晏宁惊魂未定。
一场噩梦惊出了浑身的汗。
目睹梦境中爹娘的惨死,再也无法平静。一看到眼前的陆司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了……
“我爹,我爹的脑袋……脑袋掉下来了……那么,那么多的血,我不敢看。阿娘,我阿娘一头撞向了登闻鼓……她要用死来逼朝廷,彻查害,害我爹的真凶,我爹娘……陆,陆司昀……我爹娘……”
她惊慌失措的描绘着梦里看到的一切。
陆司昀眼中是泣血的心疼。
他把姜晏宁拥在怀中,轻轻安抚着她的崩溃,“不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宁儿,刚刚只是一个梦……”
“可是我阿娘说她梦见了,然后,然后我也……”
她也梦见了。
那个梦无比清晰,无比真切。
就好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
她亲眼看到了爹娘的尸体……
“没有!什么都没有!”陆司昀肯定地告诉她,她所害怕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宁儿,你做噩梦了。”
也许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明白姜侯的处境有多危险,又逃避面对。
听得曹大娘子向她描述过那个噩梦以后,就有了意识……
“陆司昀,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西境,把我爹带回来——”
她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亲自去西境,把老爹接回来。要亲眼看到老爹安然无恙……
否则,她不可能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