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六年,元月。
苏明允抵达汴京,前往拜谒刚回京不久的欧阳文忠。
他将自己写的十篇《衡论》献给欧阳文忠,很快得到了欧阳文忠的赏识,极力将他举荐给少壮派的其余臣子。
除了范希文,富彦国等依然在外,其余包括韩稚圭,晏元献等人都留在京中,他们翻看过《衡论》,倒也颇为赏识。
这文章的内容暂且不提,其行文风气颇有种“复古”的意蕴,与少壮派等人学习前唐的风气不谋而合。
再者,少壮派臣子谋求革新,锐意进取,力图扫除弊病,这更是顺应他们的意思。
一时间,苏明允名声大噪。
……
同年三月,科举放榜。
苏明允位列二甲,而王方未能再中,于是有了贡生的名头。
饶是这般,一介贡生的名头,也足够王家在一县之地聚拢威望了。
苏明允继续留在京中,准备参加舍人院的考试。
王方则先一步折返回眉山,打算将自家闺女儿与苏家长子的婚事先给敲定。
不然,真要是让自己敲定的女婿给跑了,他得哭死!
……
沂国公府。
曹佾一袭道袍静坐,面前坐着周濂溪。
周濂溪与曹佾学习道家的法门,主要涉及到“太极”和“阴阳五行”的变化。
这些本是源自各般的功法,但曹佾却破天荒将自己的感悟集结成书,以便周濂溪可以轻易理解。
至于张横渠。
听说此子拜入西北军中,正在种平的座下受命。
师兄弟二人这些年随着种明逸,楚圆两位师父学习儒学和佛学,同样掌握了一手不俗的武功。
只不过,周濂溪还是更加倾向于以德服人。
张横渠恰恰相反,他颇有上古圣贤“孟千帆”的风格。
如果有言辞无法让人信服,那就用武力,强行让人臣服。
总归,这江山社稷需要有开道,替天下万民立命,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周濂溪例行念过道经,朝着曹佾一礼,自觉到屋中再度完善自己的学问。
曹佾盘坐在原地。
他手中掐诀,突然目视着皇宫的方向,心中微微惊讶。
暗忖道:“阿姐接连两位龙女,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龙子了。”
同一时间。
宫中传出喜讯,有龙子降生,陛下赐名一个“英”字。
庆历帝大为欣慰,宣布大赦天下!
汴京城中,少壮派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庆幸天子终于有后,这样她们的变革也能继续进行下去。
反倒是老臣里面,其中以吕坦夫膝下的余党心下愤恨。
他们本来可以用“天子无后”来攻讦,谁曾想这一个筹码今日竟然破了。
……
王府。
这是当朝同平章事王孝先的府邸。
由于庆历帝的仁厚,王孝先的相位在名义上得以保留,失意的臣子们围在王孝先的身侧,意图阻挠庆历帝推行新政。
王孝先是出自文中书院的学生,按理说与少壮派的欧阳文忠,范希文等是同门前辈,应当是天然的同阵营。
奈何,王孝先在朝三十余年,他与汴京各文臣家族的关系,早就到了盘根错节的地步,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尤其是吕坦夫病故后,王孝先接过了先前的人脉,变相是掌握了老臣的力量。
他今年已年近过六旬,再有不久就到了致仕的年纪。
届时,一切将再无回天之力。
王孝先一念至此,忽然看向左右,开口道:“你们去将介甫喊来。”
不一会儿,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走来。
此人乃是王益之的第三子,王介甫,少有“宰执之相”,而且背靠着广大江南文士的支持。
在老臣接连被贬的当下,一位有远见的年轻人自然肩负起复兴的希望。
王孝先属意王介甫,并且打算将这重任交到他身上。
王介甫立于下方,恭敬一礼:“参见相爷。”
王孝先示意王介甫坐下,两眼微微闭合。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与当初科举立命的初衷背道而驰。
只是……人若不为己,那就没人会为己了。
王孝先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宫中的事情你已知晓?”
王介甫闻言点头:“太子降世,此乃当世之幸也。”
听到这话,王孝先的目光在王介甫身上打转,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来由问了一句。
“介甫,你当真不后悔?”
王介甫知道王孝先将要说什么,心下没忍住激动了起来。
他郑重点头:“请相爷放心,介甫定不后悔。”
此话一出,王孝先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
他的身形向后栽倒,直至撞上长椅的末梢方才停住,王孝先猛地咳嗽了起来。
良久,他目视着皇宫的方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介甫目视上方,迫切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半晌。
王孝先终于点头,开口道:“你且参加明年的科举,老夫会尽力推延,助你尽早成长起来。”
“介甫明白!”
王介甫一脸激动。
他知道,有过这一句话作为保证,自己将来将有机会继承王吕二位相爷在老臣中的影响。
倘若运作得当,他们江南士人也将有在朝廷宰执的机会!
“行了,介甫你且退下。”
“是。”
……
待到左右无人,王孝先佝偻着脊背走向屋外。
一抹夕阳应在檐角之下,流出一道道狭长的黑影。
王孝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老夫这脊梁,终究还是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