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六月。
曾经主持了大明宫、太极宫的将作大匠阎行俭,再度出山,主持洛阳的上阳宫修建事宜。
阎行俭离开长安时向着永徽帝与一众朝臣保证,一定在三年之内完成上阳宫的建造。
随着太上皇年事愈高,大唐朝廷上下,也都想赶在他合眼之前,让老人家可以亲自在上阳宫走一遭。
永徽帝知道,朝臣知道,甚至太上皇自己也清楚。
在洛阳停留了三日,太上皇再回长安。
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太医们的贴身照看。
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这份心意,太上皇也一定要撑到功成之日。
……
白云寺
李常笑望着面前的玄奘,眼神几乎不敢辨认。
贞观六年离京西行,历时十六载,他终于带着天竺的经文回到了长安。
只可惜,当年送他走的贞观帝,还是没能亲眼见到这天。
“你余生可有什么打算。”李常笑淡笑着问道。
玄奘合十一礼,指着背负的书文:“这天竺的经义,偏于天佛的教承。我毕竟是空相寺僧人,属于神佛一脉。”
“余生只希冀可以翻译完这些佛经,留供后人参悟。”
李常笑点点头,打趣道:“就像昔日的八戒和尚一样么。”
闻言,玄奘像是回忆起什么,古波不惊的心境少见地产生几分慌乱。
他神色尴尬:“大师,当年的幼时戏言,不提也罢。”
“你既然取经归来,可别忘记到法明的佛塔前交代一声,当年他可没少替你费心。”
“玄奘省得,”玄奘点点头:“晚辈打算明日与方丈师兄,还有其余师兄一并带着经文前往。”
说完,他从手里取出一条双鱼,递了过来。
“当年蒙大师赐下此物,今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好。”
……
送走玄奘,李常笑小心翼翼将双鱼收好。
他脸上满是感慨:“这可是玄奘和尚戴过的双鱼,千百年之后,兴许也可作为一段凭证。”
“谁又曾知晓,小小的一串双鱼,竟也曾承载过取经人的波澜壮阔。”
……
永徽二年,七月
李常笑抽出时间,前往少室山走了一趟。
因为必清圆寂了。
他的年纪和广亮相差不大,随着必清的离世,最初的白云寺僧人,至此彻底凋零。
李常笑倒也习惯了所谓的离别。
毕竟人到世间走这么一遭,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贞观帝是这样,必清是这样,甚至太上皇也是这样。
……
永辉三年,九月。
太上皇的身体开始急转直下,可上阳宫的修建尚未完成。
唯一可喜的是,上阳宫正殿的观风殿倒是完成了。
这是一处可以远眺江山的楼榭。
得到消息之后,永徽帝与武皇后齐齐出宫。
李常笑也随行前往。
他与太上皇共同乘以马车,天子与皇后的座驾就在身旁。
大唐精锐从南到北,将依仗把守的相当严实。
英国公徐绩膝下跨着战马,亲自肩负起这一次的护卫之责。
他知道,这是自己这个臣子,可以送太上皇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
马车里
太上皇一直闭着眼,李常笑不断给他度入内力。
按照现在的情况,支撑到上阳宫不难。
太上皇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兴许,他这一辈子也回不了长安。
李常笑静坐在一旁,少见的没有念经。
“老祖,还要多久才到洛阳。”微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李常笑转过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一个时辰,上皇安心歇息,有贫僧替你守着。”
闻言,太上皇的嘴角一动,仿佛也是在笑。
“老祖,你还说朕变得多愁善感了。老祖您自己不也如此……”
“犹记当年,朕初临白云寺拜见老祖。老祖对朕的态度,与如今当真是判若两人。”
听他这么一提,李常笑也回想了起来,没好气道。
“贫僧处处想着要躲,谁知又被你生生给拽了回来。本以为一柄金龙宝剑,就足以了却了贫僧与大秦的因果。”
“这剑一送,倒是越陷越深了……”
太上皇听出这话里的感慨,枯瘦的脸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似乎还有几分得意。
“朕不知道要怎么讨老祖欢心,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朕这些。朕从知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马上了。”
太上皇说着,眼中闪过几分回忆的神采。
“可朕始终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唯有真心可以换来真心。事实证明,绝大多数的时候,朕都赌对了。”
“孝冲幼时最追随朕,他当初曾许诺过,要替大唐当这抱薪之人,最终疾于任上。”
“还有罗燕,那家伙狼子野心,不过被朕感化了,选择与朕一起收复天下。”
听到这,李常笑摇摇头:“这么说,陛下也有走眼的时候。”
“郑王亦是亲子,朕幽禁他二十余载,才出长安又升了歹意。朕不忍杀子,有一事但求老祖。”
李常笑点头:“你且说便是。”
“倘若郑王不臣,请老祖代朕清理门户。这算是朕,对老祖的最后一个请求。”
“应你了。”
……
半日之后。
观风殿
远处是几近完工的楼榭和亭台,向下俯瞰可见滔滔的洛水。
红木廊桥,雕梁画栋。
李常笑扶着太上皇,一步一步登上这宫群的巅峰。
恰是落日升起,天气没有那么燥热。
一阵阵晚风迎面吹来,鸟雀顺着风儿,在上阳宫的顶端盘旋不散。
永徽帝与武皇后缓缓行于二人身前。
好不容易登了顶。
太上皇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苍老的身子倚在木阑上。
火红的夕阳中,一道道熟悉的人影轮番而过。
太上皇铆足了力气,挥舞着手臂同他们打招呼。
永徽帝与武皇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
直到太上皇的声音消散。
李常笑走至二人近处,缓缓开口:“往后这天下,一切皆系于你二人。待此番回去,贫僧打算远行一趟。”
武后大惊失色:“大师,您不是说过,只要这天下安定……”
永徽帝也出言挽留。
他们二人是李常笑看着长大的。
若说太上皇是永徽帝的祖父,那么对武照而言,李常笑却也几乎是这个角色。
如今太上皇走了,竟连李常笑都要离开。
“贫僧不是离开,”李常笑摇摇头:“只是这三十余年,一直只听过百姓歌颂中的太平治世,始终没能亲眼一见。”
“贫僧这辈子,也想在心里留下二三值得留恋的片段。”
话音刚落,武后的眼眶直接红了。
她一把拭去泪水,可是很快被更多的泪水淹没。
永徽帝与她成亲多年,最了解武照的性子。
他面上几分无奈,缓缓道:“师祖,您要云游,朕与照娘并不阻止。只是希望,可以留下一个念想。”
李常笑点点头:“贫僧答应会每十年回京一次,也算是替太上皇督促你二人。”
“师祖放心,朕与照娘,当然不让前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