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昭五年,四月。
皇长子李宣平南下,督战伐楚。
宣昭五年,六月。
秦人攻破了申地以南的叶、应、城父、湛阪等九座城邑。
至此,秦国领土向西与魏国上蔡郡毗邻。
楚国边境退至汝水一线。
皇长子返回咸阳。
宣昭帝正式册封李宣平为太子。
圣旨刚下,宣昭帝又再度将他派了出去。
这一次是去陇西郡。
陇西郡以外,是其中一支羌人的聚居地。
即氐羌,因居于秦国以西,又唤作西羌。
统一列国后,这儿就是秦人继续征伐的目标。
作为大秦的下一任帝王,李宣平需要时刻警惕环顾的虎狼。
宣昭五年,八月。
靖王府。
这大半年的功夫,孟夫子修书有了极大进展。
第一卷成书问世。
王府的日子清闲,又无旁人打扰。
这让他能够一心一意地总结学问。
弟子们服侍在身旁,孟夫子只一个眼神,他们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如此一来,自是事半功倍。
李常笑没有过多打扰。
他知道,老友这是急了。
即便有金风玉露丸续了些生气,可这大限之日却推迟不得。
孟夫子学究天人,冥冥中有所感应。
李常笑好久没进院子了。
他平日喜欢抱着李墨,在孟夫子的院外踱步。
美其名曰,蹭圣贤之气。
大争之世即将结束,百家争鸣只剩余晖。
在李常笑看来。
自己这老友,便是这世间仅存的圣贤。
怀中的李墨正睡得香甜。
李常笑一转身,青璃立刻走上前,将李墨抱了过去。
睡梦中的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又挪了个睡觉的地儿。
青璃脸上带笑,轻轻地将小家伙带到里屋。
李常笑嘴角一勾,笑骂道。
“是个心大的。”
身后的德顺适时走上前,躬身道。
“小郡王不怕生,这下王爷可以放心了。”
“德顺,你这嘴说的话,那是那般中听。”
“嘿嘿,谢王爷夸奖。”
德顺的那张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
只是褶子茂密,熙熙攘攘的,像条枯老的丝瓜筋。
李常笑已不记得,那褶子是什么时候多起来的。
青璃近来腿脚也不灵便。
昔日貌美如花的脸蛋,不免落了些珠黄。
李常笑轻抚胡须,很硬也很刺。
至少看上去,他老了。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他的心里还是多了庆幸。
宣昭五年,十月。
孟夫子的第二卷成书问世。
到这一步,孟夫子却先倒下了。
他躺在床榻上,面露天人五衰之状。
李常笑亲临。
见他满脸痛苦,不由出声。
“老友,此过在我。”
闻言,孟夫子摇了摇头,嘶声道。
“是老朽贪妄了,怪不得旁人。”
周围的弟子纷纷低下头,面色悲戚。
李常笑看向了一旁的颜俞青,知道他是孟夫子的大弟子,问道。
“夫子可曾言明,书成几卷。”
颜俞青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老实道。
“三卷。”
“好。”
当天夜里。
李常笑屏退了孟夫子的一众弟子。
里屋挑着灯盏。
透着纱窗,可见人影晃动,似是奋笔疾书。
还有微弱的呻吟传响。
孟夫子的弟子们立于院中,
眼底满是希冀,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哀求。
寅时过半。
红日冉冉升起。
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
曙光如鲜花绽放,如水波四散,透过缝隙洒入屋中,落在孟夫子的额前。
恰此时,李常笑从桌案起身。
面有疲态,却又释然。
孟夫子嘴巴微动,是想笑的。
可任凭他如何使劲,脸就僵在了那。
他发现,自己就连这么一丝一毫的力量,都调用不了。
无奈之下,孟夫子只能眨眼。
“老友放心,这三卷已成。”
闻言,孟夫子两眼闪动,似有安详。
转而微微张口,很快又合上了。
李常笑分明看见,有一缕清气升腾。
他运起内力,双目紧随其后。
清气上天,正好遇见紫气东来。
灰蒙蒙中带了一点微霞。
而后,空中乍起了白虹。
咸阳城上方,一只火红色地大鸟翱翔于半空之中。
鸣叫声中透着悲意。
宣昭帝从殿中走出,神色大变。
冯元立即跪下。
“凤兮,凤兮……”
孩童们的歌谣在街巷传响。
靖王府。
李常笑望着气息全无的老友,俯身到他耳畔,悄悄开口。
“老孟,你要当圣人了。”
随即,他拿起桌案上的第三卷,走出屋。
见他出来,孟夫子的弟子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集体俯身,深深揖礼。
李常笑与孟夫子的身影重叠。
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送别孟夫子,还是在恭迎这第三卷。
良久,方才起身。
李常笑走到颜俞青身旁。
“老友身前可曾交代,成书为何名。”
颜俞青神色庄重,再朝着李常笑行了一礼。
“老师曾言,由师叔代为传授。”
听到这,李常笑哈哈大笑。
笑声嘹亮而回响。
只是,一股难言的酸涩鼓到了嗓子眼,让人难过。
李常笑深吸一口气,再度恢复了泰然。
他神色一厉,朗声道。
“孟门弟子何在!”
“弟子在此。”
众弟子纷纷应道。
“即日起,此三卷者,齐名曰:《孟子三卷》。尔等省得?”
“喏。”
弟子们应道。
哪怕是最为古板的颜俞青,都没有出声反驳。
君子之礼,师徒之谊。
夫子高风亮节,他当得如此。
孟夫子离世的消息传出。
秦国境内,大小官员自发悼念。
国子监停授三日。
李常笑将抄录好的《孟子三卷》带到宫中。
宣昭帝当即下旨。
以秦皇之威,定孟子之名。
马车上。
李常笑面露思索。
昨夜的那一幕涌上心头。
两手握着笔杆,现在还是全无知觉。
待世人日后读得这三卷着作,如何也想不到,竟有一卷是成于一夜。
他回过头,看着车厢外。
街道依旧繁华,人群依旧匆忙,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只是,属于他的风景却越来越远。
这样也好。
一次次离别,不免累了、乏了。
能够让他亲自去送的人也越来越少,因为更多的已经走了。
到了王府。
大老远就看见了院中的老树。
他在想,如果这是梧桐树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就能栖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