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新月目瞪口呆的模样,秦羽心中也是充满无奈。
没办法,成亲是不可能的,若自己还被梦境蒙蔽也就算了,但既然自己醒来了,便不可能与眼前这位顶着张天魔教魔女面容的女子过一辈子。
既然已经醒来,他便需要想法子,离开这方梦境。
而事实上,秦羽的苏醒,哪怕是无殇之桥的器灵都没料到。
一方面是秦羽的灵识太强,一方面则是红裙翘儿的出现,这才能唤醒秦羽。
但既然秦羽进入了梦境,那么梦中种种也自然不是他这个器灵能干预的了。
“相公,你是在开玩笑吧?”
怔了好一会儿,张新月才忍不住问道,“你是,要休了我吗?”
”
“可我昨日才嫁到你秦家啊!”
她泪盈盈的质问道,不敢相信秦羽会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实在不行,你休了我也行。”
秦羽心中一狠说道,与其日后纠缠不清,不如现在就了断。
张新月闻言,却忽地拭去眼泪,冷笑道:“我张新月乃是大户大人家的女儿,也爱惜自己的名声!”
“既然已嫁你为妻,便不会再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
“相公,无论是你休我,还是我休你,想都别想!”
“除非你要我死!”
说罢,张新月便径直回屋,狠狠关上房门。
秦羽则在风中凌乱,越发头大。
片刻后。
老父母便得知了秦羽干的好事,上来就一顿噼里啪啦训斥,骂他不知珍惜眼前人,成了举人便目中无人了。
秦羽百口莫辩,也不能动手杀人,他又不是魔头,只能忍了。
村西头,柳树下。
秦羽与自己的老师白老夫子对弈着。
哗啦!
白棋气尽,秦羽苦笑道:“老师果然厉害,学生技艺不精,又输了。”
白老夫子却是扶着白须呵呵笑道:“非也,非也。”
“你我对弈六局,你却一局没赢,我看并非你技艺不精,而是心有魔障。”
“羽儿,你新婚燕尔,又能心忧何事,不妨说出来,为师或许可帮你参详一二。”
在这个世界中,白老夫子乃是秦举人的授业恩师,胜似父亲。
秦羽的学问由他所授,秦家酒铺能够兴旺也离不开老夫子的扶持,甚至秦羽与张家小姐的婚事也有老夫子牵线搭桥。
秦羽待老夫子自然不同了。
而身为儒家名师,年近七旬的白老夫子绝对称得上是位智者。
秦羽却是内心感叹,我的问题你又如何能解决?
但他斟酌再三,还是试探的问道:“老师,学生在想,何为生,何为死?”
白老夫子闻言,不禁失笑道:“我的好徒儿,怎地才刚成婚,便想这些生生死死之事了?”
秦羽讪讪一笑,并不回答。
却见白老夫子眼眸上抬,透过柳叶,看向苍穹,“何为生,何为死,这是一个永远讲不清的问题。”
“历代先贤,对于生死都有不同的理解。”
“于常人而言,生者,呼吸也,死者,永寂也,生死之间,便是你自己的人生!”
“换言之,生为始,死为终,中间过程,就是人走过的路!”
“而生死之外,是否又存在着传说中的轮回?”
“若存在,轮回之后的我,是否还是我……我看不见得。”
“老夫不信所谓往世来生,那对今生之我而言并无意义,生便是生,去跳,去跑,去放声高歌,去蒙被大睡,去喝酒绕着京都裸奔,去驾着船乘风破浪,去做你想做之事,浩然天地任你行!”
白老夫子大笑着,舒展手臂,洒然不羁,只可惜,手中无酒助兴。
秦羽听得出神,见老夫子讲的兴起,适时的自袖中取出一酒壶酒杯,为老夫子斟满。
这是师徒多年来的默契,秦羽拥有者秦举人的记忆,自然不会忘了这一点。
白老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口饮尽,脸色顿时泛红。
他随即又继续道:“至于死,万物生灵,皆有寂灭之日,但真的便是寂灭了吗?”
“我若死在醉酒狂歌中,我若死在追逐真理之路上,我若死在打战场厮杀之中,我若……即使我死,只要我死于我之所爱,我之所忠,那便证明这世间曾留下我的痕迹。”
“而这痕迹,或深或浅,是一本书,是一群人,是一块石头,亦或者是一段记忆!”
“譬如老夫,这一生所学,尽传授于你,我死后,你便成了我,继续活着。”
“生死,于我而言,便是如此,自愿所留的痕迹,更深一些!”
“羽儿,那么在你眼里,何为生,何为死?”
秦羽沉默。
老夫子拍了拍秦羽的肩,微微一笑,却是不再多言。
随后夺过酒壶,一边豪饮一边吟唱着“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
待到秦羽清醒过来时,老夫子已经走远。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秦羽呢喃自语,隐隐有所悟。
“相公!”
便在此时,远处一道女子声音传来,却是张新月。
在她身后,则跟着自己的书童小庆,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及至柳树下。
“相公,饿了吧,奴家特意为你做了一些好菜,便就在这里吃吧。”
“爹娘还在气头上,你就先别回去了。”
张新月柔声说着,而后将石桌上的棋盘收起,打开食盒。
一道道精致美味的饭菜随即呈现。
“太白鱼头、铜钱包、白切鸡、火腿蚕豆、明兰鱼汤……少爷,这都是少夫人做的,忙了一上午呢,老爷夫人吃了都高兴地合不拢嘴。”
“少夫人不愧是大富人家出来的,手艺就是好!”
“这是少夫人特意为您留的。”
书童小庆笑呵呵说道,虽然顶着张鬼宗魔血公子的脸,看起来却有些痴傻。
或许,只是面貌相似吧,张新月就是张新月,小庆就是小庆……秦羽心中暗道,听了老夫子的一番话后,他心中对这方世界的警惕性似乎少了一些。
“相公,你还在生奴家的气吗?”
“爹娘惩罚相公,非我所愿。”
“对不起,相公,让你受委屈了。”
张新月小手拽了拽秦羽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他。
秦羽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我并没有生你的气。”
“该说抱歉的是我。”
张新月闻言一喜,开心道:“那奴家便原谅相公了。”
“快吃吧,凉了味道就不美了。”
秦羽点了点头,享用起成婚后第一顿饭。
很美味。
张新月笑的很开心,书童小庆则盯着美食,垂涎三尺。
秦羽觉得,这种日子倒也不错。
…………
白老夫子的一番话,颇有深意,甚至让秦羽怀疑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原来那个学生。
但在之后与老夫子的相处中,秦羽很快打消了这个疑惑。
而他也逐渐放下戒心,去除浮躁之心,开始寻觅答案。
权当自己从未清醒过来,继续这么过着日子,感悟着周遭事物的变化。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村头柳树从新芽到落叶,也重复了三次。
三年来,他读书习武,一样不落,却并未入仕,那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毕竟他在大秦可是二皇子,朝堂之上是什么样,自己最为清楚。当然,以他如今的才华,状元榜眼都不是问题,只是,这一世,他想过另一种生活。
所以,他做了教书先生,走上老夫子的路。
老夫子尊重他的决定。
但秦羽的爹娘却极为不理解,认为自己的儿子胸无大志,有才不用,实在没出息。
包括岳父也同样数次登门劝说,试图改变秦羽的主意。
但秦羽主意已定,无人能改。
岳父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了。
而张新月则始终陪在他身旁,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照顾着他。
只是,她越这般,秦羽对她便越发愧疚。
只因自己根本给不了她女人应有的福气。
三年时间,他们依旧未曾圆房。
三年来,张新月也常常不解,不明白自己的相公为何这般对自己,她才不信这家伙身体有毛病。
毕竟一个随手一拳能打断碗口粗老树的男人,那方面怎么可能不行?
为此,她试过了很多方法,明的暗的都有,可惜,却丝毫瞒不过秦羽的眼睛。
问其缘由,秦羽依旧这么一个破理由——身体不行。
她问过老夫子,老夫子却说,“你家相公脑子里装的东西和世人不太一样,你可以试着去理解他,但不要想着去改变他,那不是你能办到的。若实在不行,便与他保持距离,听之任之。”
张新月也是聪慧女子,隐隐间有所悟,便没再强求。
只是公婆那里总想抱孙子的想法从未间断,一直施加压力,令她很是为难。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
教堂内,朗朗读书之声,不绝于耳,而听课之人,从稚童到年轻学子,乃至乡里才俊,比比皆是。
皆是冲着秦羽的名声而来。
“先生,我读圣贤书,感悟其中道理,却也常常为其所困。”
“是是非非,令人捉摸不透,人生百年,一团乱麻,我该如何自处?”
堂下,一青年不解的问道。
“欲做精金美玉,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之事功,须向薄冰上履来。”
“凡事不亲自经历,又如何解得乱麻?”
秦羽正色道。
青年似有所悟。
“那么先生,世间真的存在完人吗?”
又有人问道。
秦羽摇头道:“有,也或没有。”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不完善自己的心性,不阅尽世间常识道理,如何称得上完人?”
“完人并非某个人,而是某种境界。”
学生们闻言,皆或有所悟。
却听又有学生低语:“先生,是否已经达到这一境界了?”
秦羽怔了一怔,却是苦笑一声,并未回答。
授课结束,学生各自散去。
而秦羽却待在原地,兀自出神的想着什么。
“夫君,发什么愣呢?”
张新月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盯着书本发呆的相公,轻轻的用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羽惊醒,抬头看去,却见阳光打在张新月满是笑靥的脸上,格外美丽。
是现实,还是梦境,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一刻,他心中隐隐有所动。
“娘子,今夜月色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