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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

阳明学塾。

李青又来白嫖了。

这一次,不只是他一个人白嫖,还带了三十六个师弟。

只是,小云已经不讲课了,讲课的是他的弟子。

小云只是旁听,偶尔指点两句。

尽管如此,人群依旧热情高涨。

李青倒不奢望师弟们都学会阳明心学,只是给他们开阔一下视野,长长见识。

毕竟,如今的阳明心学这般热门,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

至于跑偏……李青并不担心。

都一年了,师弟们的心境早就被他熬炼的坚如磐石,况且,阳明心学又不是旁门左道。

……

下课,人散。

李青让师弟们自行安排,自己则是待在门口,静等人群散去。

王守仁也老了。

到了用拐杖行走的地步。

讲课期间,他根本没看到李青,直到迎面撞见,他才知道李青又来看他了。

“先生……这一别,又是数年啊。”王守仁欣喜之余,又不禁感慨。

下次再遇……

可能都没下次了。

李青瞧了眼他的拐杖,苦笑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岁月不饶人嘛。”王守仁笑了笑,“女儿红,我可准备着呢,走,回家说。哦对了,过会儿先生稍候片刻,我先安排一下,省得你这模样惹人生疑。”

李青含笑点头。

“还能喝吗?”

“肯定不能像当初那般,不过,少饮两杯还是没问题的。”王守仁微笑道,“我这些年,可一直注重保养呢,为的就是今日。”

“既如此,那就喝两杯。”李青打趣道,“反正你颇有家资,又吃不穷你。”

“啊哈哈……少年时的糗事,先生还记得呢?”

李青笑道:“美好的事,我记性都好。”

新建伯府邸。

二人在前院客堂落座。

王守仁提前做了安排,连个下人都没有,二人谈话自也无需顾忌。

“伯虎他……”

“走了。”李青抿了口酒,“当初从你这离开之后,我们又去了杭.州游逛一番,之后便回到了苏.州吴县,再之后,一直住在桃花庵……过了年,吃了元宵走的。”

王守仁轻轻点头,叹道:“对他来说……唉,只怕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伯虎这一生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可幸好遇上了先生,虽悲苦,却也称得上精彩。”

“其实他并非百无一用,相反,他在交趾、满剌加等小国,对汉文化的推动功不可没。”李青说道,“是大明对不住这个读书人。”

王守仁哀叹一声,继而又是一笑,“如此,到了下面,他对父母妻儿也算是有了交代了。”

李青想起唐伯虎临走之前,还嘱咐他要在墓碑上刻‘唐解元’一事,不禁感伤道:

“有些事,真就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洒脱,其实,还是在意功名的。”

王守仁并不意外,抿了口酒,叹道:“世人有几人能如先生这般?如若先生只能活一世,怕也难逃世俗观念。非是伯虎看不开。”

“是啊。”李青深以为然。

见他伤感,王守仁岔开话题,问:“先生之前说过的武装……?”

“开始了。”

“人数多少?”王守仁对此很上心。

“不多,就三十六个。”

“三十六个……”王守仁苦笑,“本还怕先生搞得太大,费心费力,不想……这样最好,人少也能轻松统御,山上风景独好,山下处处尘嚣,对人的心性、心境,都是一大考验。人数过多,反而不美。”

顿了顿,“先生快要回朝了吧?”

李青颔首:“离约定的日子不远了,过两个月我就回朝。”

“那你的师弟……?”

“整整一年了,这一年我啥都没干,就只是打磨他们的心境。”李青说道,“考察用了一年,磨砺又用了一年,如今,已不用我时时刻刻盯着了。”

王守仁沉吟了下,问道:“现在就开始让他们做事吗?”

“还不到火候。”李青微微摇头,“再让他们漂个一两年,多稳固一下,这事儿可容不得马虎,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王守仁点点头,举杯说道:“有先生这个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我相信,大明定会打破王朝魔咒。”

李青跟他碰杯,一口饮了,说道:“接下来,我就不远走了,交代一下他们,再给你调养一下,然后就进京。”

王守仁也一口饮尽酒水,建议道:“先生还是要兼顾到这些师弟们,可别真散养了。”

“这是自然。”李青笑道,“我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即便没有这些师弟,也不会一直待在朝堂,这江山是他朱家的,我帮忙出力可以,但不能啥事儿都让我来做不是?”

“呵呵……先生还是那般百无禁忌。”

“早就百无禁忌了,还当是洪武朝呢?”

“哦?哈哈……”王守仁忍俊不禁,“想来先生没少吃太祖的亏啊。”

“可不嘛……”李青举杯道,“黑历史就不讲了,我干杯,你随意。数年不见,咱们好好唠唠,说些开心的……”

立春,春暖。

勃勃生机开始显现,枝丫绿了,花苞红了,朱厚熜的心,却有些凉了。

到点儿了啊……

咋还不来?

朱厚熜愈发患得患失。

“黄锦,黄锦……”

“还没春末夏初呢。”黄锦忙说,“皇上,还没到期限呢,再等等,会来的。”

他也急。

再这样下去,主子非得神经质不可。

按理说,也是该回来了啊,主子这些年真可谓是兢兢业业,除了年节,祭祀太庙,大臣故世,主子都没罢过朝。

大小事宜,不说面面俱到,却也从未懈怠过。

眼下,一条鞭法都开始往湖广蔓延了,蒸汽船的研发、海上贸易的持续大力发展……

黄锦虽然不咋管事儿,可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对朝廷大事还是了解的。

抛开个人情感,黄锦也觉得主子这个皇帝,做的是真好。

不说太祖、太宗,跟宪宗比一比还是可以的。

‘唉,李没品啊李没品,咱家只是嘴上说说,你可别……真没品啊……’

黄锦暗暗祈祷,祈祷李青会守约。

~

余姚。

经过李青的调养,王守仁精气神又好了一些,可也不怎么明显。

李青不禁颓然。

王守仁安慰道:“非是先生医术下降,而是先生提前做了要做的事,属于有病早治,无病早养,不然,这会儿估计我人都没了。”

“……你是会安慰人的。”

“实话嘛。”王守仁轻笑道,“我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这你也知道,如今能活到这岁数,已然难能可贵,需知足常乐才是。”

李青揶揄道:“到底是心学创始人,这话说的……我都没话说了。”

王守仁哈哈一笑,问:“先生的那些师弟们……?”

“前几日已做了安排,目前他们都离开了这里,三人一组,去了不同的地方游历。”李青说,“我给了他们两年时间。”

“两年之后呢?”

“在你这儿汇合。”

王守仁苦笑:“先生不必为了我……”

“哎?总归是要挑个地儿,如此一举两得,何乐不为?”李青笑了笑,认真道,“下次来,希望你还能陪我喝两杯。”

“嗯,好。”王守仁点点头,“我会好生爱惜自己,请先生放心。”

顿了下,“约定的时间既已到了,先生还是赶快去赴约吧。”

王守仁正色道:“我知先生对当今皇上有些不待见,可平心而论,当今皇上做的还真不错,既有正德朝的改革推进,又有弘治朝的朝局平稳,单从做皇帝的角度而言,真没什么可挑理儿的地方。”

李青伸了个懒腰,叹道:“我是不待见他,可我对他真的够好了,之前,我可没纵容一个皇帝修仙问道。”

王守仁打趣道:“先生如此,也是为了自个儿轻松吧?”

“……你哪边的?”

“哈哈……就事论事嘛。”王守仁道,“不管怎么说,先生你是为国为民,以长生来诱惑皇帝,进而让皇帝走上英主大道,这不为过。民间有句俗语——甭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

“得,我还成猫了。”李青失笑摇头。

呼了口气,李青收敛笑意,“好好保重,不跟你贫了,小皇帝做的是挺好,我也不欺负他,就……守约一次吧。”

“先生……有品。”王守仁学着李青夸人的动作,竖了竖大拇指。

惹得李青一阵白眼儿。

~

“黄锦,黄锦……”

乾清宫。

御座上,朱厚熜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呼唤主治医生一样。

又来了……

黄锦的大脑袋更大了。

这下,可真到期限了。

“皇上……”

“时候已到,他人呢?”

您问我,我问谁去啊?黄锦硬着头皮道:“他……可能要失约了,不过,奴婢相信……”

“他怎么可以这样!!”

黄锦连忙闭上小眼睛,以防唾沫星子喷到眼睛里,一脸受气包模样。

其实,也不用这般小心。

“皇上,您消消气,莫伤了龙体啊,李国师的迟到……史书有载,非是针对皇上您。”黄锦安抚道,“太宗爷那会儿,他就开始这样了。”

朱厚熜愕然,颓然,苦叹道:“唉…终是错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