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平静下来,重新吃菜喝酒。
朱厚熜也不敢再吃醋了,他怕再继续话题,李青会扯开嗓门骂他祖宗。
“朕今日来,只想问一问,先生这个五年之约,可作数!?”朱厚熜沉声说,这几乎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李青啜了口酒,淡淡道:“你不负大明,我不负你。”
朱厚熜正义凛然道:“朕乃天子,怎会负了大明?”
李青笑了笑:“这期间,我会暗中观察,你兑现,我也兑现。”
“君子一言……?”朱厚熜抬起手掌。
李青没跟他击掌,只是吃菜喝酒,头也不抬的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好好做事,会有回报的。”
朱厚熜悻悻收回手,点点头。
……
这场酒局并未持续太久,无他,朱厚熜屡屡主动,李青却爱搭不理,一个人的主动,注定无法长久。
不过,朱厚熜留下了黄锦,让黄锦好好陪着李青玩两天。
清静之后,李青重又靠回椅背,一副无聊模样。
“别一直躺着,躺久了人就废了。”黄锦拍拍肚皮,道,“我有公款,一切消费我买单。”
“京师我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李青懒懒道,“你要忙的话就去忙,不忙的话,留在这也行。”
“你看你……”黄锦无奈道,“总得愁逸结合不是?”
“是劳逸结合!你这书是咋读的?”
黄锦说道:“对别人是劳逸结合,对你不是,你更多的是愁,瞧瞧,多俊啊,就是老皱眉显得不美。”
李青面无表情道:“你这俏皮话可真够俏皮的,让我火大。”
“开个玩笑嘛。”黄锦讪笑笑,试探着问,“那咱们就……聊聊天儿?”
“嗯。”
“这几年过去了,你还有十分紧要的事要忙吗?”黄锦问。
“有的,不过不能告诉你。”
黄锦挠挠脸,讪讪问,“那有能说的吗?”
“有啊!”李青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坐直身体,说,“我想趁这期间,多走走,多看看,看看大明百余年来的改变,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我想充分领略一番大明各地的风土人情;我想瞅瞅这样的大明,会孕育出怎样的人才;我还想……”
黄锦听痴了,也看痴了。
听的痴了,是因为这些事想想就很美好;看的痴了,是因为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李青。
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李青。
双眉不再皱起,眼神不见忧郁,更再无迟暮之气,整个人朝气蓬勃,完全就是刚满二十岁的大小伙子。
李青不自觉,滔滔不绝……
许久,
他停下话头,笑问:“我这规划是不是很好?”
“好,非常好。”黄锦讷讷点头,跟着开心。
突然觉得李青是该放松放松了,突然又觉得五年似乎也不是很长……
也才五年。
黄锦由衷的说:“真为你开心。”
李青呆愣了下,蓦然放声大笑,双手各一边,捏他大胖脸。
黄锦:e=(′o`*)))唉?
傍晚。
黄锦去买了好多好吃的,酒却只买了一小壶,美其名曰:“喝酒不好,喝多了难受,还会吐,不如吃好吃的。”
李青自无不可,也不舍得灌醉这黄胖子,不然,就少了乐趣。
……
这两日,李青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小院儿,与黄锦吃吃喝喝,聊些开心的事,黄锦也会跟着开心。
眨眼,两日过去。
李青饮尽一杯饯行酒,道:“我走了。”
“可要守时啊!”黄锦冲他后背喊。
李青摇了摇手背,“知道了。”
…
~
李青先去了浙.江,去看了于谦。
然后又去了小云家,与其深谈,为其调养,又品尝了女儿红。
接着,又去了苏.州。
桃花庵,唐解元之墓,有纸钱灰烬,也有被时间磨损的贡品。
见唐家人还算有良知,李青便也放心了。
再回到金陵时,已是六月盛夏。
小院儿还是那个小院儿,却没了一头白发的唐伯虎,大侄女也不会再登门了,有点冷清……
却也不是太冷清,还有李浩,李雪儿,朱厚照他们。
李青只在威武楼吃了一顿饭,小院儿就再次热闹起来。
如今,都不用李青做饭了,开着酒楼的朱厚照登门一向不空手,除非李青主动说下厨。
炎炎夏日,想吃瓜吃瓜,想喝酒喝酒。
日子清闲又安逸……
今日,一大早朱厚照就带着张永来了。
李青自然知道朱厚照的用意,没让他主动开口,便给张永诊了脉,开了药方,又说了些注意事项。
张永也很老了。
满脸的褶子,眼皮都盖住了眼睛,成了三角眼,比小眼睛的黄锦眼睛还小,精力更是不济,只饮了几杯,便酒意上涌,醉眼朦胧。
朱厚照扶他去了厢房休息,重新入席之后,一向玩世不恭的他变得严肃而紧张。
“先生,张永还有多久?”
“我最讨厌人问我这种问题。”
朱厚照苦笑道:“我也不想问,我情愿不知道,可,我总得心中有数,以便让他不带遗憾的走。”
“你是说……你儿子的喜酒?”
“嗯。”朱厚照点点头,“朱威朱武都十六七了,家里又不穷,不急着这么早成亲,可我怕错过,又怕现在就让他们成亲,让老张没了念想……”
“其实也不用考虑这么多。”李青说道,“到了年龄该托媒人说亲就说亲,该成亲就成亲,对他不会有啥影响。”
朱厚照有些迟疑。
李青却道:“你儿子成亲了,他还想帮着带一带你孙子呢,他又不是傻子,你若一直拖着,他只会良心不安。”
“倒是忽略了这层……”朱厚照缓缓点头,又转回话题,问,“正常情况下,他还有多少时间?”
“世事无常,我哪儿知道去?”李青白眼道。
朱厚照:“你就估摸一下,让我心里有个数,好吗?”
李青默了下,说:“三五年吧。”
“嗯。”朱厚照只是点头。
连着饮了几杯之后,才又开口:“老唐他……真走了?”
“走了。”李青平静的说,“正月十五,吃了两颗汤圆之后,走的。”
朱厚照挠挠头,闷声道:“他之生平实令人揪心,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他。”
“这关你啥事儿?”李青轻哼道,“弘治的锅,轮不到你正德来背。”
“父债子偿,该我背。”朱厚照叹道,“作为朋友,我很同情,也很歉疚,可作为儿子,作为皇帝,我也不觉父皇真就……不对。政治场的事,向来都不是黑白分明,当时舆情太大了……”
李青对此不做评价,只是道:“对不起的话,你与他说过了,他也没怪你,甚至都没怪你父皇。”
李青叹息道:“他只是怪自己命不好。”
“我知道,所以我更愧疚……”朱厚照重重一叹,问道,“走之前,他可有说什么遗愿?”
李青沉默好久,说道:
“他的墓碑,刻的是‘唐解元’。”
“唐解元……”朱厚照了然,愧然,惨然,“到底啊,还是不能释怀,是啊,怎么能释怀呢?”
李青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真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你怪我父皇吗?”
李青设身处地想想,叹道:“说怪他也不至于,不舒服是真的,可正如你所说,政治场从不是黑白分明,大多时候都是精致的灰,你爹不对,可也只是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事,不纠结这个了。”
朱厚照‘嗯’了声,叹道:“有空去吴..县,我到他墓前再好好道个歉。”
李青不置可否,告诉了他唐伯虎的埋骨之地。
结束这个话题,二人又喝起了酒。
朱厚照酷爱锻炼,又有李青数次炼丹为他固本培元,身子骨不输青壮多少,一坛酒下肚,仍不尽兴,且不见醉意上涌。
见他还欲再开酒坛,李青阻止了他,说道:
“好事多磨,我又不是马上就走。”
朱厚照惊诧,“你又要走啊?武当……没这么快吧?”
“我想好好走一走,看一看。”李青说,“看看如今的大明是何等风华,静下心,好好体味一下。”
见他不舍,李青好笑道:“不会太久的,过两年我还要去交趾一趟,且武当之事也要真正提上日程。”
朱厚照轻声说道:“是该好好走一走,放空一下自己,也看一看自己辛苦百余年的成果,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可也别太过于悲观。老话还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李青微笑颔首:“不用你开导,小云说的比你通透,深刻。”
“老王啊……”朱厚照露出追忆神色,“老王他身子骨怎么样?”
“还算不错!”
“那就好!”朱厚照放松下来,笑着说,“如今他也算是圆了梦,阳明先生的大名,我在这金陵都是如雷贯耳呢。”
李青苦笑道:“只可惜啊,阳明心学虽好极,却是不易传播,门槛太高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大明人杰地灵,人才济济,不乏有人能学会,早晚的事。”朱厚照信心十足。
“嗯……这话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