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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咒骂啊……

李青啧啧,咕哝道:“这可比君臣互喷刺激多了。”

这种瓜可遇不可求,吃起来怎一个过瘾?

平心而论,情理上,朱厚熜相当不地道;法理上,张氏之言亦站不住脚。

莫说外戚,连宗禄永额都搞出来了,一个外戚又哪来的优越感?

当初朱棣、朱允炆叔侄俩更是一个要权,一个要命,相比之下,两个国舅算得了什么?

何况,寿宁侯、建昌伯本就罪大恶极!

不过该说不说,朱厚熜这种做法,的确会影响到人心,张氏的言论站不住脚,可却也有几分道理。

‘噔噔噔……’

两个小黄门满头是汗的走出来,下了台阶,更是撒丫子狂奔,心中直呼要了命了。

李青却不以为意,真气流转,侧耳聆听。

殿内,

伯侄继续……

“我朝太祖时,驸马犯法都可杀得,今朕只是查抄寿宁侯、建昌伯不法所得,已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这个词儿,你是怎么有脸说的?”张氏嘲讽道,“刚来时,对哀家一口一个娘,对哀家兄弟一口一个国舅,又是赏钱,又是赐宅院……那时你咋不说他们不法?”

“……朕,朕只是初来乍到,还没看清他们的嘴脸罢了。”

“是哀家没看清你的嘴脸才对?”张氏气郁至极,“人面兽心的小人,当初为了皇位让你认爹你认爹,要你叫娘你叫娘,现在位子坐稳当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搞什么大礼重议……呵呵,脸呢?”

张氏泣声道:“哀家一退再退,甚至都放弃了名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见势不对立马转换口风,还说什么改称皇伯母是为了孝顺哀家,你可真是孝顺啊……!”

朱厚熜又急又怒,又骂不过……

真的被骂急眼了。

“你真以为朕是被杨慎那群混账吓到了?呵呵,笑话!朕只是……”朱厚熜愤愤然道,“朕只是担心贻误国事罢了,朕儿时就听说孝宗皇帝惧内,现在可算是见识了,孝宗皇帝得妻如此,真是悲哀,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时代,无论长辈再如何过分,作为晚辈都不可不敬,这是孝道,亦是规矩!

哪怕朱厚熜是皇帝!

今如此回骂,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见他有多破防。

此刻的皇家体面,就是个笑话,二人这一番对喷,可是连裤衩子都不剩下了。

这要是让外臣知晓,那可真就是天塌了。

饶是李青生冷不忌,也有些看不过眼了,再这样下去,接下来,可就要上升到祖宗八辈儿了。

“啪!”

正全神贯注的李青忽然被人拍了下,不由身子一僵,转过身,黄锦的胖脸挤满了视线。

“你这是做甚?”黄锦一脸狐疑,继而听到里面动静,惊诧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竟要冲进去。

李青一把薅住他衣领,拽着就往一边走,“不想死,就别进去。”

黄锦本能挣扎,怎奈,仗着体重优势一身蛮力的他,此刻却显得微不足道。

他心头震撼。

这李百户好大的力气!

一口气被拽着走出好远,黄锦这才回过神,挣扎道:“放开咱家,菜肴都要撒了,快放开……”

李青没有撒手,保持薅衣领的动作,哼道:“皇帝和皇太后对骂,你也要去凑热闹?”

“谁?谁对骂?”黄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李青又重复了一遍,道:“这会儿进去,皇帝再如何宠信也留不得你了!”

“这……”黄锦惊愕半晌,又瞅了眼远处殿宇,讷讷道,“皇上吃亏了没?”

李青:“……”

这个小胖子的脑回路还真是……李青险些没崩住,轻咳两声,评价道:“半斤八两吧!”

“怎就这样了呢?”黄锦忧心道,“唉,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嘛,皇上这段时间都瘦了,再这样下去……”

“好了,别碎碎念了。”李青没好气打断他,逗他道:“人都说心宽则体胖,你这么胖,心咋一点也不宽啊?”

“我这……”黄锦气郁,“这种时候,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李青耸耸肩:“多大点事儿,皇帝又不是没挨过骂?”

“可……是哦。”黄锦想起那些言官的行径,心中忧愁顿消大半,“唉,皇上真是可怜……”

“你觉得皇帝可怜?”

“难道不是?”黄锦闷闷道,“你不知道内情,咱家可清楚着呢,皇上自打进京之后,都没睡过几天好觉……唉,真怀念当初的日子啊。”

李青好笑摇头:“你觉得他可怜,其实他内心深处甘之如饴呢。”

“不许诽谤皇上。”黄锦瞪眼,继而又好奇道,“说真的,你跟武当山供奉的神像,真的好像唉。”

“武当山?”李青惊诧,“你说真武大帝?”

“……美得你,是张仙人旁边的一尊不知名的神像。”黄锦翻了个白眼,又低低道,“咱家实话跟你说吧,皇上把你当仙人了,你最好找机会解释清楚,不然,你可能会受到责罚。”

李青轻笑颔首:“多谢公公指点。”

“哎呀,你能不能认真点,咱家可没跟你说笑。”黄锦认真道,“你若将错就错,那也是欺君之罪。”

李青认真点头:“多谢公公指点。”

黄锦:“……”

忽的瞧见张皇太后满脸寒煞地走出大殿,黄锦匆匆道:“行了,记得咱家的忠告,你当值也认真点,咱家要伺候皇上用膳了。”

李青建议:“你可以再等等,现在就过去,他肯定以为你听到了什么。”

“这……好吧。”黄锦觉得有道理,等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向乾清宫……

李青又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精彩大戏,便也准备去解决一下生理需要,不料,没走几步,就被小跑过来的黄锦叫住了。

“李百户,皇上让你过去。”黄锦面色讪讪,欲言又止。

“……你把我卖了是吧?”李青扶额。

黄锦歉意更浓,悻悻道:“皇上英明,咱家……对不住了,待会儿龙颜大怒,咱家给你求情,真的。”

“算了,走吧。”

大殿。

菜肴摆上,朱厚熜脸还是黑的,没有一点食欲的样子,见李青过来,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无需行礼了,”朱厚熜强挤出一个笑,“黄锦,去搬张椅子来。”

见皇上没对李青发火,本来满心紧张的黄锦一下轻松起来,也顾不上计较皇帝不顾君臣礼节了,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桌案对面。

朱厚熜微微颔首,“爱卿请坐。”

“嗯,谢皇上。”李青道了句场面话,在他对面坐了。

朱厚熜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看向黄锦,“嗯?”

黄锦没太懂:“咋了皇上?”

“斟酒!!”

“是。”黄锦一缩脖子,连忙哈腰为他倒酒,迟疑了下,也给李青倒了一杯。

朱厚熜一口闷了,缓缓道:“爱卿以为,朕对外戚严厉可有错?”

“无错。”李青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道,“莫说两个不法外戚,便是藩王为祸一方,那也是要治罪的。”

朱厚熜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欣然道:“爱卿懂朕。”

呃,这行为倒是不错,可做派我也挺看不惯的……思及张家行径,李青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大礼重议之事基本平息,善后事宜,皇上意欲如何?”

“首恶杨慎必须严惩。”朱厚熜脸上重又浮现恼恨神色,“不然,龙颜何在?”

李青将剩下酒水饮了,道:“杨慎可以惩治,却不宜严惩,一来,他确极具才学,就此遗弃是大明的损失;二来,君臣矛盾日深,若对其太过严苛,势必会寒了人心。毕竟……他之行为,在主流观念中并不为错,这点,从翰林院、国子监学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朱厚熜眉头皱起,反驳道:“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李青面无表情道:“先抑后扬,既维护了皇帝颜面,又彰显了皇帝大度。”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戍边吧!”

“要不还是流放吧。”李青道,“他终是文弱书生,戍边可能会要了命。”

“流放云南,外加一顿廷杖。”朱厚熜淡淡道,“这是朕的底线。”

一旁,黄锦满脸的怪异。

这话听着,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在跟李百户讨价还价,皇上用得着如此吗?黄锦小眼睛满是疑惑。

李青没说话,提壶斟酒,自酌自饮。

过了会儿,朱厚熜退一步,道:“廷杖不过做做样子,朕本也没想着杀他。”

李青放下酒杯,道:“皇上不想着杀他,不代表他不会死,此番路途遥远,可否让我护送?”

“爱卿你……”朱厚熜失惊,继而醋意满满,“你就这般看好他?”

李青微笑道:“我大明朝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且这个状元还是首辅之子,常言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样的人才,却该呵护着点儿。”

朱厚熜默然。

少顷,狐疑道:“爱卿莫不是觉得当值辛苦,想……下野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