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怎么来了?”
“啊,事情忙完了,就过来看看。”朱祁镇笑着上前,“不用行礼了,走,进屋说。”
李青本来也没打算行礼,不过还是道了声谢,“皇上请。”
客堂。
没有炭盆儿,温度很低。
朱祁镇觉得有些冷,吩咐道:“去,把龙辇上的炉子搬过来。”
随行太监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少顷,火炉搬进来,此外,还有六个食盒。
两个小太监架上锅,添上水,接着,将食盒中新鲜果蔬肉菜取出。
朱祁镇笑道:“先生还没吃东西吧?”
李青点头。
“知道先生爱吃火锅,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些带过来。”朱祁镇道,“数月不见,朕甚是想念,咱们边吃边聊。”
“也好。”李青确实饿了,“多谢皇上关怀。”
“先生不要这么见外嘛。”朱祁镇笑了笑,朝小太监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
“是,奴婢告退。”小黄门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朱祁镇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说:“先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回来,真是大大出乎朕的预料啊!”
“局势如此,臣岂敢耽搁。”
“没外人还是称我吧,这样显得亲切。”朱祁镇笑着说,“先生和他们可不一样。”
该说不说,朱祁镇的态度,让李青很舒服。
李青开门见山:“交趾方面皇上可以放心,朱高煦已经答应出手,为大明牵制暹罗、缅甸后方,让他们不敢大举进犯。”
“他能行吗?”朱祁镇对这位二爷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造过反,结果跟闹着玩儿似的,一点水花没溅起,就被父皇平了。
甚至,连藩地都没出。
除了衬托出他父皇英明神武外,也侧面证明了这位二爷相当辣鸡。
朱祁镇不禁怀疑。
李青却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他虽然憨直了些,但打仗没的说,他在交趾经营了这么久,也不是白给的;
我观太宗实录,靖难之役他表现挺亮眼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
“这样么……”朱祁镇微微颔首,“他不会出工不出力吧?”
憨憨没你们爷俩那么多心眼儿……李青道,“他直接拒绝,大明也不能如何,没必要撒这个谎,真帮忙假帮忙,用不多久大明就能看出来,他何须如此?”
朱祁镇一想也对,没再继续猜忌。
“先生这次居功甚伟,待局势平稳,朕……”
“吃菜吧。”李青无情打断:大饼哪有火锅好吃?
“呃…好。”
…
朱祁镇不怎么饿,全程都是李青在吃。
御膳房的厨艺没得说,加上李青确实饿了,造的那叫一个香,搞得朱祁镇都食欲大开,多吃了不少。
客堂,火锅汤汁翻滚,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暖烘烘的,惬意舒适。
朱祁镇见他吃得开心,也没急着谈正事。
直到小半时辰后,李青舒服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这才停下筷子。
“皇上,如今局势如何?”李青擦了擦嘴,率先问。
朱祁镇神色正经起来,“先生前脚刚走,朕后脚就让于谦准备军需,给黔国公送去,福.建动乱已经平息,商船也有六十艘能下水了,一开春就能和日本贸易往来。”
“似乎比想象得还要轻松不少啊!”李青轻轻点头,“大军去增援了吗?”
“嗯,英国公回来不久,朕就调兵十万开赴麓川,距今已有月余,想来他们已经到了。”朱祁镇说。
李青轻松笑了,事情没做之前,他觉得拨乱反正不容易,但真做了,却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难。
“难为英国公了。”李青抿了口酒,叹道,“他这一把年纪,还要南征北战,着实辛苦。”
朱祁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次挂帅的不是张辅。”
“不是他?”李青诧异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王骥。”朱祁镇解释道,“本来朕也想让张辅去,但张辅身体抱恙,没精力再挂帅了,朕只好换人。”
李青眉头紧皱:“可你有无想过,让文官带兵的后果?”
“先生莫急。”
“能不急吗?”李青沉声道,“我们之前的一系列举措,就是为了削弱文官集团力量,你可倒好,直接搞出个文官带兵,你这简直……胡来。”
朱祁镇无奈道:“先生能不能听朕说完?”
“唉…你说吧。”李青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先生之前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那你也不能让文官带兵啊!”李青道,“是,目前武将也不尽可信,但相比之下,让文官带兵弊端更大,别忘了,我们取消镇守大臣,就是为了防止文官影响军队。”
朱祁镇苦笑,“先生你还让不让朕说话了?”
李青悻悻地抿了口酒,“说吧说吧。”
朱祁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目前的情况是,文臣武将大多数跟朕不合,主要就是海上贸易的原因,
但王骥不同,他家在保定府,距京师很近,他不是南方人,也没经营海上贸易,所以麓川平乱对他无任何影响,这是其一;
其二呢,他这次是向王振行贿,然后王振举荐给朕的;这说明王骥是个功利心极重的人,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他想打赢这一仗;
其三,他不跟朕对着干,尽管有所图谋,但也算忠心。”
李青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怎么办?”
“这个朕也想过。”朱祁镇道,“待仗打完,朕决定给他个爵位,同时取消他兵部尚书的职位,让他弃文从武。”
朱祁镇笑着说:“先生以为如何?”
“一般般吧。”李青叹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二再三,不然文武几乎不分家了,事情更难办。”
朱祁镇笑容一僵,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原本自以为高明的想法,被李青一言戳中破绽,朱祁镇备受打击,颓然道:“是朕思虑不周。”
李青见他满脸失落,笑道:“不过,单从这次来说,皇上处理得还是挺好的,王骥有所求,且所求之事和皇上的政治主张高度一致,用他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少年人的自尊心最强,何况还是一国之君,不可矫枉过正。
朱祁镇笑笑,轻抿着酒。
李青又道:“那我也向皇上说说交趾方面的事吧。”
“那里有什么事?”
“对大明来说,不算是小事。”李青道,“皇上,我建议让朱高煦全面接管交趾,这对大明有利。”
“不可。”朱祁镇果断拒绝,“虽然交趾几乎失去控制,但至少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藩属国,岂可让其独立?”
李青道,“皇上可否听我说完?”
“那也……行吧,你说。”朱祁镇闷声道。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大明重新掌握交趾,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那是太宗打下的,身为子孙岂可拱手相让?”朱祁镇反问。
“问题是……。”李青道,“皇上你想,重设交趾宣慰司,还不是要派人担任宣慰司使,那里是西洋贸易的重要补给点,他们为了抵制皇上下西洋,完全有能力让那里乱起来,不要怀疑,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以后他们也还会做。”
朱祁镇没怀疑,毕竟连大明内部他们都敢搞动乱,但……他有些不能接受。
“照你这么说,交趾在自己手里,还不如让出去?”
“我知道皇上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李青苦笑,“他们的行径,皇上你也看到了,即便你镇得住,后世子孙个个镇得住吗?”
朱祁镇沉默少顷,皱眉道:“那朱高煦信得过?”
“他虽被削了藩,但身体里流淌的终究是朱家的血。”李青道,“从这方面来说,他也不算外人,他如此,他的子孙亦如此。”
“百余年,数百年以后呢?”
“以后也没什么。”李青道,“一来,交趾不敢轻易公然反抗大明,二来,大明商船在交趾补给,对他们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