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口爬出来时,顾爻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毒物咬伤的血窟窿。
密密麻麻的蜈蚣腿裹满他的身体,身上还有不知名的各色粘液,活像是裹了鸡蛋液,粘上面包糠的食材,只是这鸡蛋液和面包糠看起来有些渗人。
柔顺的头发变得乌糟,被各种粘稠的液体浸透,已经成了板结的一块,血液混着不知名的粘液从他的额角流下,肩头还挂着好几只色彩鲜艳的蟾蜍。
蟾蜍眼球暴突,被人活生生开膛破肚,四散的内脏沾了顾爻满身,散发出一种腐烂的腥臭味,就如同夏天路上被车轮碾过的青蛙,又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发酵起来的味道,同样的死不瞑目。
原本修长柔韧的小腿上肉缺了好几块,此刻还趴着几只咬着不放的毒蛇,扭曲着,将毒牙刺进少年的肌肤,像是要榨干少年最后一点血液。
却又在下一瞬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抽搐着死去。
顾爻满身的血,狼狈不堪,身上到处都混杂着黄黄红红白白的东西,看起来恶心又可怖。
可就算如此狼狈,他的右手掌心却依旧干净,掌心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见沉眷过来,他眼神一亮,笑着,要朝他爬过去,却又在意识到自己身上多脏之后退了回去。
沉眷赶忙蹲下,想要将人抱起来,顾爻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他身上太脏了。
他笑着张开手,掌心是一条彩色的小蛇,只有两根手指粗细。
像是邀功一般,将东西举到沉眷面前,语调都有些上扬,“祭司大人,你想要那条蛇,我给你找到了。”
沉眷一时间酸涩难当。
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小蛇顺着沉眷的指尖爬上他的手腕。
顾爻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皮也后知后觉感到沉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眼一翻,便没了意识。
紧跟着赶到的几位长老赶忙上前,一把推开沉眷,将少年抬了出来,上下检查一番,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沉眷跌坐在一旁,四周尽是高呼圣子之声。
那些面孔中,有几张他熟悉至极。
他们张狂地笑着,像是张牙舞爪着的伥鬼。
沉眷一瞬间血液倒流,浑身发冷。
因为他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阿爻……
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沉眷看着榻上的少年,沉默着不说话。
明明这是他最初就定好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执行,现在却狠不下心了。
门外传来两长一短的敲击声。
沉眷垂了垂眼睫,落下一片阴影,像是密织的蛛网,紧紧束缚了他所有的情绪。
良久,久到那敲击声都变得格外急促,沉眷才缓缓起身。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竹床上的顾爻,带着些决绝往外走去。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爻缓缓睁开眼。
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金秋时节,顾爻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
今日就是圣子祭典。
他将作为圣子,第一次在整个苗疆面前露面。
顾爻站在沉眷面前,依旧恭敬着低头,带着虔诚仰视着眼前的青年。
陪了他十年的祭司大人此刻正为他在编发。
彩色的丝线被编入乌发,漂亮得出奇,在发尾扣上银质的发扣,一张出尘俊秀的脸干干净净地展现在铜镜中。
顾爻也被镜中的自己惊了一下,随即笑开,“祭司大人手真巧。”
沉眷没有应答,只是拍将他的头发又捋顺些。
顾爻笑着站起身,张开手臂,任由沉眷为他穿上一件件繁复又精美的礼服。
由寨中几十位妇人日夜赶制的礼服色泽鲜艳,绣满了各色花纹。
传统的花鸟鱼虫纹样栩栩如生,满绣绣满了整件礼服,鲜艳的丝线中编入了银线,此刻,举手投足间都泛着流光。
领口和袖口处绣着满圈的五毒纹样。
沉眷指尖划过肌肤的每一次,顾爻都感觉到了心脏的悸动。
指甲刮擦过脖颈,他竟然生出一种被祭司大人扼住的窒息感。
这种荒谬的刺激感,让顾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沉眷替顾爻理了理领子,从桌上的托盘中拿出那顶繁复沉重的银冠,叮铃作响,精巧又漂亮。
鲜艳又漂亮的礼服衬得少年肌肤更是胜雪。
耳畔垂下的流苏,不及雪眸半分神采。
项圈,手镯,腰链,腿链被一一套上少年瘦削的身躯。
像是蜘蛛吐出的蛛网,一点点将顾爻裹挟,让他再无力反抗。
精美的衣饰,更像是陪葬品,将鲜活的灵魂困囿,在美丽的躯壳中糜烂。
顾爻垂眸看着这位他仰慕了数年的祭司大人半跪着为他缠上腿链。
漂亮的银饰遮盖住了那些无法褪去的疤痕。
他心中忽的生出些恶劣心思,他想看看素日冷静自持的祭司大人会不会失控。
白皙的脚掌踩在沉眷的心口。
碾了碾。
沉眷惊愕抬头,却只听得少年语气恶劣,“祭司大人,喜欢吗?”
正在扣脚链的沉眷手一顿,却还是稳稳地将链子扣上。
顾爻却仍嫌不足,白皙圆润的脚趾踩在沉眷的掌心,像是小猫踩奶,不疼,却带着刻意的勾引,声音是捏着嗓子的柔媚,
“祭司大人……想要吗?”
“现在就可以给你……”
沉眷猛地抓住顾爻的脚踝,手指不自觉在上面摩挲着,漆黑的眸中好像酝酿着风暴。
“阿爻,你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警告。
疾言厉色,就像是最初那两年对他的教训一般。
可祭司大人啊,你可曾听出自己话语中的颤抖。
顾爻依旧笑着,却将脚收了回来,眼睫压了压,却是藏不住的落寞。
“我知道的。”
声音轻得好像一道风。
他一直都知晓,这人对他有所图。
他一直都是一颗……棋子。
是一把沉眷磨了十年的刀。
那他这把刀,也终将顺从沉眷的心意,狠狠插进敌人的心脏。
毕竟,在这个世上没人比他的祭司大人……更重要……
沉眷皱了皱眉,他总觉得顾爻不知道。
门外却已经有人在催促。
沉眷也顾不上多想。
他抓着顾爻的手腕,沉声叮嘱道:“等会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跟着辞林走,知道吗?”
顾爻猛地抬头,滑腻的触感划过手腕,沉眷却已经将人往外一推。
他站在门内,而顾爻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