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重诺!
一诺而千金。
顾爻当日接下了这个担着重任的位置,就一直在用自己所有的心力辅佐袭越。
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顾爻垂着眼眸,浓密交错的眼睫织成一张阴沉细密的网,遮住了眸中情绪,从灵魂深处锁住了某种东西,叫人透不过气。
袭越有些心慌,想要上前拉住顾爻,顾爻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抬眸斜眼看着袭越,那眼底是一片漠然。
全没有了之前的温柔情意,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顾爻弯唇一笑,抬手一扬,袭越眼前一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爻看着动弹不得的袭越,眼底漾出些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恶意满满,“陛下,都中过一次招,怎么还会中第二次呢?”
脑子清醒而身子无力,袭越抬眸看着顾爻,笑了一下,“乐安是要我的命吗?”
顾爻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臣要陛下的命有何用呢?陛下早就知道臣身体里有另外一个灵魂是吗?那陛下想知道他是谁吗?”
袭越疑惑,不知顾爻在此刻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顾爻也没指望袭越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他也是顾,乐,安。”
说到”顾乐安“三字,顾爻转头直勾勾盯着袭越,漆黑的瞳孔里好像真的浮现两个人影。
袭越惊愕,像是不理解顾爻的意思。
什么叫另一个顾乐安?!
顾爻没有理会袭越的眼神,接着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许多年后的顾乐安。所以臣才能在陛下给我顾家定罪之前,将家人全部送出京城。
陛下心中也一直在疑惑,臣为何能未卜先知,准确知晓陛下要搜查我顾家的时间,还在前一日将青竹也送出京城吧,这就是答案。”
说到这里,一切都已经明了,所有的事情在袭越脑中串成一线。
顾爻顿了一下,话音里也染上哭腔,眼底带着赤红,像是走到了绝境的野兽,“可是,臣还是没有救下他们,臣自以为改变了未来,却让他们死在他乡,连尸首都葬身鱼腹,臣,是顾家的罪人。”
袭越彻底慌了,他不知道顾爻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明明这份密报入京,只有他一人看过,知晓此事的也只有自己和出去调查的暗卫。
大颗的泪珠从顾爻眼角滚落,轻飘飘落在地上,却烫得袭越的心上泛着细细麻麻的疼。
顾爻红着眼眶,看着城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无人敢靠近这肃穆的紫禁城。
顾爻无力地靠在墙边,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雄狮。
逆光中,袭越略微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能听到顾爻缥缈的声音。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回京,就是在这城楼下被当做叛国罪人当场格杀。父亲一生清正,却死得这般屈辱,母亲姣好的容颜染着血,有自己的,也有父亲的。
他们将您当做明君,相信您会给顾家一个清白,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呢?陛下啊,你让臣如何能不恨呢?”
顾爻的声音中带着翻涌的恨意和痛苦。
袭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因为按照原定的计划,就会是这般结局。
或者说,这已经是发生过一次的事了。
即使是这一世,顾诚也是他计划截杀的。
顾家其他人的死,他也有极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袭越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顺着天灵盖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心上都冷得可怕。
顾爻靠近袭越,手中出现一柄薄刃,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
袭越感觉刀刃的凉意贴上自己的脖颈,带起一阵鸡皮疙瘩,心中却没有多么害怕。
反而有着释然。
先顾爻一步去了也好。
这本就是他欠顾爻的。
也是欠顾家的。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袭越贪婪地用目光勾勒着顾爻的容颜,好像要将这张脸镌刻进灵魂深处。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顾爻只是割下这位帝王颈侧的一缕乌发。
他直视着袭越,带着些释然的解脱,“陛下,臣平生三愿,一愿大宣境内四海升平,蛮夷不侵,万邦来贺:二愿陛下家人平安喜乐,事事顺心,长命百岁:三愿……”
说到这里,顾爻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明明想着要彻底放下眼前的人了,却还是就被他牵动心绪。
“三愿,明君贤相载史千秋,流芳千古,名垂青史。待到后人评说,能将臣与陛下放在一处。”
顾爻眼角处一滴清泪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声音低低, “天下都盛赞臣有济世之才,是天生的卿相。可臣年少游历,见过人间疾苦,心中可怜万民,却并未有入官场的想法,让臣下定决心,让臣奋不顾身入朝搅弄风云的原因,最初只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他年少时便倾心的人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飘远。
“我啊,其实并没有那样无私,一个…… 只想沉溺小爱的普通人罢了。”
顾爻自嘲一笑,眼眶赤红着看向袭越。
这自杀式的自我剖白,像是交代遗言般的话语,袭越听得眼眶赤红。
他意识到顾爻想要做什么了。
不是想要杀自己,那就是……
自杀!
一想到这种可能,袭越就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
他决不能让顾爻做出自戕的事!
他不允许!
袭越感觉身体好像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想拖延时间,顾爻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接着厉声质问,“所以,陛下,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怀疑我,唯独他不能!你懂吗?”
我懂!
我懂啊!
乐安!
袭越眼眶赤红,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
顾爻偏头一笑,“陛下,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是个笑话?”
袭越喉头梗塞,心中悔意滋生疯长。
眼前这个人,熬干了心血,也只不过想为自己开一片盛世。
到头来却被他疑心,满门只剩一人。
顾爻转头看向袭越,眼里意味分明。
陛下,臣如今就是那个笑话吧。
“很可笑吧?”少年声音飘渺,不知是在问谁。
是在问那个已经身死的顾爻?
还是在问眼前这个疑他的帝王?
亦或是在问一问这繁荣的上京城?
问他亲手开出的这片盛世?
顾爻又将目光转回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将手上那缕头发向外扔出去,微风吹散了发丝,四下飞散。
他的声音决绝而冰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今日,顾家次子顾爻在此,以此帝王断发祭奠我顾家上下,平了这一场冤孽债!”
说完,顾爻顿了一下,声音透着些温柔,“陛下,臣如今也要和家人团聚了,奈何桥上,臣还想……亲自和他们请罪。”
袭越双目赤红,好像是要吃人的野兽,神色慌张而凄然。
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药物的控制。
却无济于事。
『“宿主大大,药要失效了!”』
系统出品的药物,有效时间精确到秒。
顾爻笑了笑,摘下腰间的青竹香囊。
那是袭越送给顾爻的及冠礼。
他轻抚着上面绣着的青竹,神色温柔而缱绻,带着浓重的怀恋。
四年的香囊,只是边缘略微有些磨损,足以见其主人对它的珍视与爱护。
香囊表相思。
他也想念他的少年郎了……
现在要去寻他了。
顾爻轻吻了一下香囊,将他珍而重之地放入前襟,贴近心口。
头顶是天光正好,脚下是人间温暖。
他站上墙头,唇角带笑,仰面投进父母温暖的怀抱。
未留下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