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穿好衣服,尴尬的从房间里出来。
默读正在院子里晾衣裳,挽起袖子,从有些破旧的红色塑料大盆里将湿哒哒的衣物拿出来拧的半干,挂在瓦屋和围墙间的铁绳上,水流溅到地上的声音没过我的声音,他没有注意到我,只是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却还是使他汗如雨下,在身旁的毛巾上擦了擦手,默读到水池边捧了水覆在脸颊上。
我看着他劳碌的背影,不由得又回想起从前,他总是这么辛苦的,家里大小事都要扛在自己身上,多累都没有埋怨过一声,我说过很多次要帮他,他还是把我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比在自己家里更快活一些。
我哽了哽,过了这么多年,一旦想起还是心疼,我挽了袖子上去帮他。
从盆里拿了衣服挂上去,默读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惊讶过后又焦急,赶忙从我手中抢过活计去,他急切的想说什么,不过没能快过我。
“时时,你……”
“怎么?把我当外人啊?我自己家的活还能不干嘛。”我微微笑笑。
高辛辞也立刻赶上来,从小养尊处优的、哪做过这些?笨手笨脚的淋了自己一身水,可怜巴巴的凑过来,但还是先顺着我的话头说下去,他擦过手后拍了下默读的肩膀:“就是啊林老师,你自己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嘛。”
“我是想说,时时是女孩子,不要做这种重活,这些衣服沾了水很重的。”默读对着我柔和的笑了笑,还是给我递了毛巾叫我擦干手,“早饭快做好了,你还是去屋里坐一会儿吧。”
“没关系,我等你一起。”我笑盈盈道。
高辛辞从我肩膀边上挪过来幽幽的问了句:“那我呢?”
“你?”默读干巴巴的把视线移过去,嘴角往下拉了拉,翻了个白眼转身道:“不是一家人么,干活。”
“诶你……”高辛辞气鼓鼓的,可手伸出去了,瞧见默读一挑眉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人家,毕竟帮忙这事也不是默读主动要求的,是他自个儿凑上去的,道理是没错了,高辛辞却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于是从后紧紧贴住我不肯松手:“时时你看他……”
默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他一把:“得了吧你,我都收拾完了,你手里拿的是最后一件,赶紧搭上回屋吃早饭了。”
高辛辞还是不服,在默读背过身的功夫又眼巴巴的瞪了人家好久,嘟着嘴像个长不大的小娃娃,我又捧着哄了好一阵儿才笑眯眯的回屋了。
早饭是默读出去买了回来的,他就喜欢吃猪肉小馄饨,平时都没什么食欲,唯独看见小馄饨会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我想了想新城区的布局,寻思着应该往哪儿开个馄饨店了。
林阿姨从外面回来了,默念却始终不见踪影,我疑惑便问了句:“妈,默念呢?还没起啊?”
“哦,她不在,我叫了辆车把她送去医院了,她今天要检查身体。”林阿姨抹了把脸上的汗道,大概还记着昨晚的事情,神情似有些紧张,她匆匆看了我一眼,在我脖颈间停住。
我向下望了望,而后默然。
那地方还能有什么,可不就是我和高辛辞翻滚了许久刻意留下的吻痕,她躲了我一晚上,今天早上还是看到了。
众人都在,或说昨晚上真是昏了头了,现在也意识到错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夹了一筷子烙饼放在我碗里:“时时,看你瘦的,多吃点儿。”
“妈,比起四年前我胖了二十斤……”我招笑道,果然,一阵轻松笑过,场面缓和了不少,这时候倒真像一家人的样子。
“默念一个人去医院没问题吗?我请假了也没什么事,要不一会儿我去找她?”我问了句。
默读摇了摇头:“不用,她以前也经常自己去的。”
饭后没多久我便准备告别,本想和高辛辞一起走,但突然间一个电话打过来,应该是工作上又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去解决,便让他先走了。
我去厨房一边洗碗一边给表哥打去电话,语调还带着一点儿怨气:“哥哥,我可以回家了吗?”
表哥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迷迷糊糊的,我猜应该是昨晚睡得太晚、刚刚起床,他顿了顿才说:“我去接你。”
我应下,随意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默读原本也不想让我去洗碗,只是林阿姨不知道又叫他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把他叫走,我也没注意,等在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默读已经回房间很久了,只有林阿姨一个故作淡然的回来。
她从我手里拿过碗筷放进水池,怔了怔后笑道:“时时,咱们母女两个好不容易再见,就别忙活着这些事了,一会儿妈自己洗吧,默读和默念不熟悉临江,你知道我平时也比较忙,可不可以帮帮妈妈,空闲的时候带着他们去各处逛逛?”
“我知道,等默念回来以后吧。”我随口应了句。
可林阿姨又忽然改口:“诶也不对,默念平常不爱出门的,也别为难她了,你就带着默读去走走吧,他正好今早上没什么事,你们先聊着,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咱中午就在家吃吧。”
我也不是傻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不懂言外之意,林阿姨还是想把我留下,但我依旧眷恋着这个家。
我借着转身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回柜子里的空隙偷偷擦了眼泪,若无其事道:“不了,我哥哥说一会儿就来接我,我弟弟昨天刚商量了订婚的事,我得回去问问什么情况。还有,妈,辛辞说可以联系他国内外认识的所有人脉一起帮忙去找合适默念的心脏源。”
林阿姨顿时激动起来,不过眼泪还在眼眶里克制,直到转过身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
我手上动作顿了顿,我想,我从来没有求过她的感谢,我只是在乎这个家。
我还是淡然的把活计都做完,别过林阿姨之后去找默读,他还在房间里不知道琢磨着什么,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注意到,手里拿着一个水绿色的本子专注的看着,直到我坐在身边。
“诶?你来了,抱歉我有点入神了。”默读嘴角一牵笑道,把本子放到一边去,看到我的疑惑才解释了句:“是念念这些天饮食睡眠和吃药的记录,她最后才回国,这些天没能亲自照看她,就让照顾她的护工帮我把这些记下来。”
“有你这么认真的哥哥,默念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微微笑道。
默读照旧是一提到默念就欣喜,他低下头去眉眼含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也趁这个时候看了看屋里。
这里原本是写哥的房间,之前还挺熟悉的,装修工人一改样子我还有点不适应,不过布局还是按着原先的来,长条屋子中央是一张乳白色的茶几,擦得锃亮,上头莫名突兀的放着两杯水,最里面有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小床,上头的被褥看起来不是很新,但洗的干干净净,沙发上这个没来得及叠起来的也一样。
我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床上和沙发上各一床被子,看来兄妹俩是没躺在一张床上了。
也不知道默念到底是怎么回事,心理上的问题我也不大懂,还是回家问问小叔的好,不然默念一直这样下去对她自己的身体不好,也折腾的默读休息不好。
“哦对了时时,学校昨天晚上出了点事,你听说了吗?”默读忽然问,拿过手机点了几下递到我眼前。
我粗略瞥了一眼,正是今天早上刚刚看到的学姐的事。
可按说默读的资历是不能参与这种算作是学校丑闻的事件中的,也不晓得主任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等我问,默读很快给出了解答:“主任说我跟你们年纪差不多,比起老一辈更能共情同学,所以就叫我去,可我……也实在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默读说着说着有些尴尬。
“没关系的,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那位学姐自己的老师过去,你也不需要有太大压力,老傅他们也在呢。”
“那你会去吗?”默读把目光移向我,却又并不坚定,他很矛盾,是既希望我的陪伴又不想让我掺和麻烦事的模样,最终还是低眉道:“算了吧,你还小,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去看。”
“我会去的。”我苦笑道:“学姐早恋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差点儿没气的我家老傅晕过去,未免老傅血压再爆表啊,我还是带点儿药跟上去的好,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好吧。”默读别过头去拍了拍渐渐发红的脸,“那我们一起去吧,下午我有点儿事会出去一下,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正好咱们一起过去。”
“不用了,晚上我们会和向阳一家一块过去,到时候我再电话联系你。”我应道。
默读愣了愣才回过头看我,声音忽然降了降:“你要走了吗?”
“嗯,我哥哥来接我,家里离得远,应该还得二十分钟吧。”我看了看手表,“澄澄过几天应该会订婚,我趁着没事准备一下订婚礼物。”
“哦,那恭喜了。”默读眼神逐渐暗淡下去,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我看了眼,只见他看着手机界面凝重,估计是因为学姐的事情让人头大了。
我也真是佩服主任,怎么想的让默读掺和进来?再年纪相近吧,默读是个男孩子啊!男孩子怎么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聊这种事情。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默读拿桌上的水递给我,露露刚好给我发了信息,我忙着看就一时没接,水杯再次寂静的放在桌上,默读一面看着手机一面喝了一口,过了五分钟之后我差不多把学姐的事情了解了大半,有点渴了,才想起来喝水。
可就在我手指要碰到水杯之前,林阿姨突然进来了,她拿走我面前这杯。
“水凉了,小姑娘嘛,少碰凉的,妈去给你倒杯热的。”林阿姨拿了之后,头都不抬便匆匆离开。
我感到莫名其妙,耸了耸肩又退回去,习惯使然,我差点直接伸手去拿了默读的水来喝,好在最后关头想起来重生了,赶忙打住,我有些尴尬的去看默读的脸色,真希望他没看见……
不然我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默读的目光一只在那杯水上,甚至瞳孔都放大,我移的近了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别碰我……”默读忽然闭紧了眼,好像生病了一样,他的声音变得极小,细弱如丝。
“你怎么了?”我急了,赶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上一世也常有这样的情况,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好好的身体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我生怕他又是发烧之类的。
可默读在猛地颤抖之后又躲开,缩在沙发角落里不敢睁眼,五官快要扭到一起,很快又克制着恢复平静,他深深呼了一口气。
即使只是触碰一瞬,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烫的怕人,可是这种热又不像是生病的那种,我心跳加速,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可能。
我看向他刚刚喝过的那杯水,还剩下一半,平静的立在桌面上让人看不出半点异样。
默读带着恳求似的看着我,又不想使我害怕,还是努力的装作淡然,虽然没有喝太多,可是药物哪是人的精神可以简单抑制住的?他还是紧紧的盯着我,两拳握紧了,指甲几乎要刺进肉体里,从衬衣缝隙中看到脖子以下的肌肉涨得通红。
我想逃掉,可是那一瞬间,我真的迈不了一步,我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先是呆愣着,随后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从心底升腾,绞着疼,碾碎了一样。
我想,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接受任何报复的方式,但绝对不可以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我最在乎的人来毁了我。
上一次是老傅和高辛辞,这一次要轮到林阿姨和默读吗?可这一次难道不是更加残忍?我跟她说过的,我才十七岁,我已经订婚了,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我从今往后怎么活……
她拿走其中一杯水,没有让我也喝下去,算是给我逃跑的机会吗?我还应该再原谅她吗?
这些残酷的问题几乎要把我整个人焚烧殆尽了,可笑我除了哭却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
默读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急切的想要收回,可他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用尽最后的理智安慰似的说了一句话:“时时,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哥哥应该到了吧,你、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默读抓着我的手腕往上抬了一下,他力气很大,我顺着这股力站起来才有能力转身离去。
我走了,跌跌撞撞的离开这个当初最熟悉的地方,到了大门外,最后背过身望进去,林阿姨坐在院内的摇椅上、夏风拂过,摇椅便一晃一晃的,她呆滞的看着地面,形如枯槁。
默读艰难的从房间里出来,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到水管边拿冰冷的水洗刷情迷。
我哭着跑了,找不到尽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