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终于明白云谨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复仇,但我宁愿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一切。
整六点了,我叫梁河去送云嫣,我和梁森则离开声华庭,准备先回小院去,可我刚一出门没走几步,就见老傅在不远处等着我了。
我上前去,老傅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沉默不语的样子才让我意识到了什么。
“爸,你是故意的。”
我这话没有丝毫疑问,老傅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慌乱,我们父女两个,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可你明明知道我就算撞了南墙也不会死心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浸润泥土。
“时时,别瞎想了,现在虽然是夏天,但这是山上,太早了还是不暖和,你还病着,出门不要穿这么薄的衣裳。”老傅低着头为我整理衣衫,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我的眼睛。
他当然怕,无论哪一世,他都在害怕面对我,我也经常可以见到我们争吵之后他躲起来抹眼泪的模样,我怎么可能不心疼我自己的父亲,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老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偏执呢!他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就偏不愿意跟我说呢,我又不是傻子!碰上那么一两件事情难道就死得那么快吗!难道他以为一辈子把我蒙在鼓里,让我随风飘摇受人摆布就能得到好的结果吗!
我多想告诉他我还是会死啊。
我还想再争下去,可我只要一看老傅那冷淡的神色我就说不出话来,我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我也永远斗不过老傅,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最了解。
“时时……”
“我累了,先回去了。”
老傅牵着我的手臂还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再听了,光听语气我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都是些无用的废话。
“梁森,看好小姐,没什么事,就不要让她再出门了。”
我走了没两步,身后就响起老傅低沉的声音,梁森略显惊讶地回望老傅一眼,可也就仅此一眼,他又看向我,眼中满是为难。
梁森是我的人,与老傅可谓毫不相干,他却要求梁森来看着我,不是威胁,是什么?
义气也罢,利益也罢,我身边如今最能撑住场面的也就梁家兄弟两个了,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不得不替梁家着想的。
“爸,你放心吧,我不会惹事了,我们马上都要回家了。”我背着身回复,顿了顿,随后前行,离开。
我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感觉远处的天都暗了些,走着走着,想了想,其实换个角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傅,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那么好,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不在了,他怎么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呢?要知道上一世我难产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哭的声音可是比高辛辞还大呢,我都昏过去了,隔着手术室的门我还能听见。
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我有孩子,换位思考,如果我儿子有这样的危险,我的处境又像老傅这样尴尬,大概我也会以身躯抵挡,委曲求全,只求我儿子能平安长大吧。
算了,算了,我听话就是。
我回到谦和堂,双足刚刚跨过门槛,身后的大门就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回过头,大门只剩下一道缝了,很快也被封上。
从没想过我还有这一天,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觉得那些明明有能力逃走却仍旧心甘情愿被关起来的人们都很傻,直到现在我也成了这般处境我才明白,人的一生总有无奈,总有想得得不到,想抓抓不住的东西,世上之事,不是努力了就能有好结果的。
既然他们都想让我改,那我改就是了。
我被关到了中午,六个小时仿佛六年一般难熬,等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是被盛装打扮过、可以撑起傅家荣耀的提线木偶了,我静静地坐在我的位子上,等到需要我的时候,我规规矩矩地去到祠堂,上香,磕头,按了手印,修族谱。
每一步,我都做到最好,我没有再丢老傅的颜面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变了,礼数周全,不哭不闹,应对有条,或许心里都在念叨着我是不是发烧烧傻了呢,又或者,在他们眼前的我不是我,而是一个戴了面具的假人骗了他们。
繁琐的仪式过去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邵勤过来叫了梁森去收拾东西,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回家了,可就在老傅即将宣布大家可以离开、我差点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小叔忽然又起身制止了大家。
“我还有件事要告知大家,哥,再等一会儿吧。”小叔笑笑道。
老傅脸色不大好,他现在满心都是要带我回家,当然不希望小叔再闹出什么事来,但皱了皱眉头之后也只能示意让小叔赶紧说,小叔抿了抿嘴,向老傅微微躬了躬身,随后便望向洪堂门口,唤了一声“夏夏”,随后叫人把屏障撤下。
夏夏,小婶?
我有些好奇,不晓得小叔是要搞什么名堂,陆澄澄在我身旁瞧了我一眼,我与他对视过后一齐向外望去。
果然是小婶来了,她身着简朴的白色长裙,没有过多修饰,反倒更能衬出她天然的气质,在她侧前方两步,裴圳穿着正式,一步一回头的请着她进门,小婶大概是因为被傅家人叫了十年周小姐的缘故,没有名分,她来到洪堂,即使是名镇一方的绝色才女,此刻脸上也带了窘迫与不安,眼神在小叔和三奶奶脸上飘忽不定。
我也回过头看了看三奶奶的脸色,她有些疑惑和不满,但还不至于爆发,自打她那天说出如果死去的人是小叔就好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大悲大怒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又看向小叔。
小叔当着全家人的面高调地牵住小婶的手,小婶局促地想要抽离,他就彻底断了小婶的后路,拉紧了她的手,高声通知所有能在傅家说得上话的人:“一周后,我和夏夏会在临江举办婚礼,到时候希望大家都能到场,祝福我们。”
此话一出,登时整个洪堂都变得乱糟糟的,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他们轰动的原因是小婶家世不高,比起傅家可谓是云泥之别,小叔还是傅家的掌家,小婶更是配不上,本以为小叔和小婶在一起也就是玩玩,领了结婚证,不办婚礼也就算了,将来总有一天小婶会自觉地离开,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拉自己的亲眷嫁给小叔得到好处,但没想到小叔是认真的。
我倒不会低看小婶的出身,我的出身也不怎么样,也被人说过不配,只是感叹小叔会这么早迈出这一步,因为现在并不是办婚礼的好时候。
周家还没有崛起,三奶奶还没有松口,小叔和老傅和二叔也心有芥蒂,小叔这人说是随心自在,可实际上,他做什么事不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上一世,我可是到死都没见到小叔和小婶的婚礼的。
他突然说要结婚,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我抬头看看,小婶不可置信之后抑制不住的欣喜、泪如泉涌的模样,忽然也就想通了。
人生一世,有一个两情相悦还能结为夫妻的人实在太难了,这一次,哪怕只是为了爱情也值得的不是么?小婶都等了十年了,小叔也等了十年了,小叔亲情淡薄,友情也没有哪一个是没有利益掺杂的,如今有了爱,想要抓住,也未尝不可。
他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戒指,单膝下跪,诚恳的问道:“夏夏,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小婶这时候也不再担忧,有了小叔的真心相待,别说面前是三奶奶,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
表哥示意我站起来,我手肘戳了戳陆澄澄,小辈们都起身恭喜小叔和小婶。
再出门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婚礼就在一周之后,二叔和小叔也来不及回到自己总公司的地方了,于是临时换了行程要跟我们一起回临江,老傅跟着过去商量了一阵儿,婚礼时间地点、请柬的事情就都一块定了,老傅占便宜,顺带着把陆澄澄改名宴的事也定了,就在婚礼后一天。
陆澄澄默默不语,同上一世一样,好像改名宴跟他没关系似的。
我当然也明白,毕竟这个宴会明摆着就是沾小叔和小婶的光了,并不属于他自己。
至于行程上的事情,他们决定我和澄澄跟着二叔和表哥一辆车,老傅和程菱陆茵茵帮着带小叔和小婶的五个孩子,小叔和小婶一辆车,让他们夫妻俩躲远点儿腻歪去,定下之后,几个司机就过来听安排。
整个谈论过程中老傅给了小叔好几个白眼,小叔则嬉皮笑脸的凑到他身边去。
“臭小子,结婚不跟我们商量一声就私自定了,还定在临江,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傅揪着小叔的耳朵就是一阵唠叨,唠叨完小叔又是二叔:“老二,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教训教训!”
看来老傅还挺记仇,还逮着二叔跑到临江抓人训话的事情不放。
二叔无奈的笑笑说:“老大,鸣延早就领了证结婚了,都十年了你才想起来教训?你是记仇吧。”
“就是啊哥,我孩子都快能组成一支足球队了,再说了,我把事情定在临江还不就是怕我自己搞不定,有人闹事,我才来寻求你的庇护嘛,长兄如父,你是大哥,我当然就交给你啦!”小叔一通歪理输出耍赖皮,老傅装模作样要揍他,他就躲到二叔身后去。
“一周时间,这么仓促,你想把你老哥累死……”老傅嘟囔着闪到一边儿去了。
山风吹着有点儿冷了,表哥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小叔牵着小婶的手走过来,见我有点低落,忍不住给我一脑瓜崩。
“干嘛啊……”我捂住脑袋抱怨一声。
“我的好乖乖,这是怎么了,怎么蔫吧了?失恋啦?那个姓高的小朋友要跟你分手啊?”小叔掐掐我的脸。
“小叔你结婚怎么还诅咒我单身呢,他敢跟我分手……”我嘟囔着,缩到表哥怀里不肯说话了。
“时时刚送了云嫣去上学,舍不得,所以心情不好。”老傅略显担忧的替我解释一番。
提到云嫣,小叔也就明白个七八分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也对,云谨的事情连老傅都知道了,小叔这个正经当老师的肯定查的更仔细,我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小叔瘪瘪嘴,欺负不了我自然去欺负表哥,同样还是捏脸,再恨铁不成钢地点点表哥的额头:“你说说你!你都多大年纪了,时时都快把自己嫁出去了,你还单着,是不是没出息!”
“诶呀……小叔别闹了。”表哥一脸嫌弃地躲开小叔的手,顿了顿后又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我……应该很快也要订婚了。”说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啥?!”小叔都愣了,左右看了表哥和二叔好几眼,连带着老傅都有点儿懵。
“哪家姑娘啊?多大了?叫什么?老二,怎么没听你提过啊?”老傅问。
“哦,是陈家的姑娘嘛,跟疏忱同岁,你们应该见过的,咱家和陈家是世交。疏忱还小的时候、我跟陈家喝茶时开玩笑提起过要定个娃娃亲的,最近陈家想起来了,就跟我说笑,说要让两个孩子见一见。”二叔随意地说,手里还拿着手机忙活着生意上的事情。
“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包办婚姻啊。”小叔扯了扯嘴角。
“只是见一面,疏忱要是不愿意我还能逼他不成?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二叔依旧是无所谓的神色说着。
我才想起来表哥订婚的事,算起来也是时候了,表哥现在二十二岁,上一世的时候他就是二十三岁订的婚,不过他和陈家那个姐姐没有缘分。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老傅说起过几句,表哥和陈小姐谈过一段,也算是轰轰烈烈,但最后还是因为性格不合或者是陈家败落的原因分开了,分手后不久表哥就和后来的表嫂订婚了,陈小姐又过了两年才有归宿。经过此事,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关系居然还不错。
“嗯,行吧,要是真成了,咱家还算是三喜临门呢。”小叔轻笑笑,“走吧回家吧,不早了。”
“走吧。”表哥揽着我的肩膀,可我刚准备上车,老傅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冒了句话。
“老蔡啊,以后,你就给时时开车吧,所有的工作交到时时那边去安排。”老傅云淡风轻道。
蔡叔的脸色猛地一沉,隔着一层皮肉我都能看见他心慌,他连忙拉住老傅的手臂,颤颤巍巍问:“傅董,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蔡叔跟了老傅二十多年了,加上老傅又是一个念情念旧的人,突然要把他换走,很难不让人猜想背后有什么原因。
但老傅却是很平常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错了,我也不会把你调到小姐身边,只是觉得你年纪大了,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身体跟不上,时时还小,除了学校也没什么地方去,你能轻松一点,你放心,工资待遇不会变的。”
“傅董……”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蔡叔还想恳求老傅,但老傅已经转身上了车,关上了车门,蔡叔回头看向我,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差点儿让我忘了他上一世是怎么投靠了陆茵茵驱逐我的。
蔡叔这个人,跟了老傅二十年也没看清楚局势,跟了也是白跟,在傅家这种虎狼窝,想过得好,那就得拼了命的跟紧一个主,做了墙头草,见风使舵、唯利是图,不是自卑自贱是什么?
我示意梁森给他安排工作,随后也懒得搭理了,跟着表哥走了。
我在车上靠着表哥的肩膀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梦里,未来依旧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