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了不去京城就态度坚决的直奔杭州祭拜于谦去了。
说是祭拜,朱祁钰还真的认认真真跪下给于谦磕了个头,当时的场面吓坏了在杭州随扈的大大小小官员、勋贵。皇帝给已故臣子磕头,这是多大的荣誉?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点也不过分。
自古讲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功绩再大也不过是加封、加赠,哪有皇帝给臣子磕头的道理?就算是已故的臣子也不能享受这个待遇,这个事情就不能磋商的。
朱祁钰跪下给于谦磕头,在场的就没有人敢站着了,只有护卫在跪与不跪之间正犹豫时有就近侍候的官员一路爬行凑到朱祁钰面前请旨。
“陛下,自古只有臣跪君,岂有君跪臣之礼?陛下对于公的礼遇世人皆知,如今于公已经仙去,想来是辅佐先帝去了。陛下如此,恐怕会让天下人误会的。”
“误会?”
“啊...不是...是......回陛下话,陛下对于公的礼遇远超君臣之道,难免会让旁人闲话。”
“你是礼部的吧?”
“是,臣礼部主事......”
“管那么多,如今的礼部都这么闲吗?”朱祁钰不耐烦地打断了自称礼部主事的官员回话。
“天下人的教化礼部都做好了?已经做到村村有学堂、家家户户都有读书郎的地步了?”
“呃...”
“还是说万邦来朝的虚荣景象让你已经忘记了中原王朝数以千年计被异族侵扰,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了吗?”
“臣不敢忘。”
朱祁钰这话多少有些蛮不讲理了,你自己好好的主子当着突然朝死了的仆人跪拜磕头,难免会让人生出些奇奇怪怪地想法来。
比如说你那个死鬼老爹的身份就挺让人奇怪的呀,又比如你那皇位来的也有点太戏剧化一类了,这会你又直接以人君身份大礼祭拜亡臣,虽然只磕了一个头那也很让人上头啊!
世人当然不能理解景泰太上皇帝陛下这是抽了哪门子疯要给去逝多年的于谦磕头了,因为他们真不知道原本历史上于谦可没这么好命能够善终。为了证明自己复辟的正当性,二杆子皇帝朱祁镇毫不客气地将于谦凌迟处死。
凌迟,一个在大明王朝岌岌可危的时候毅然铤身而出扛起了大梁,在瓦剌兵临城下时顶盔贯甲亲自站在城头为官军助威,在景泰皇帝朱祁钰打主意废朱见深太子之位改立朱见济时持明确反对态度的忠直臣子居然因为提拔了小人石亨为自己埋下了凌迟之刑的杀身之祸。
毫无公义唯有私心的朱祁镇甚至都不想下为自己子孙后代积点阴德就直接下令将一位有能力、有担当的好臣子直接剐杀泄愤,甚至为了能够证明于谦贪腐还要抄没其家产。
这事但凡换一个人头上,堂堂兵部尚书的家财怎么着也能坐实个贪官的名声,奈何于谦清廉到让人不忍直视,甚至还让抄家的锦衣卫自掏腰包为于家老小离京凑了凑盘缠。
这一世的于谦能够顺利致仕返乡,更是创办了由朱祁钰亲笔题字的西冷学堂......就那笔字着实让人没法直视。老年的于谦能够教书育人,与胡、王诸位致仕后返乡建学堂的老臣们书信往来相互问候、讨论教学心得体会,也算得上是颐养天年了。
“怎么着,我敬于公对得起他少年时的诗词不行吗?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终其一生毫无利己只为利人,就当不得我这一跪了吗?”
“陛下......陛下言重了,臣等食君禄终君事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于公心不藏私,一心为国为民是臣等的楷模,臣等哪有不尊敬的道理...只是陛下万乘之躯亲自前来给于公上香已经足见陛下与于公二人君臣一体之心,陛下对于公牌位行此大礼恐怕世人会说些闲话...反而对于府上下不美,就算是于公泉下有知只怕也是会不安的。”
“没有什么不安的,于太保当得起这一拜,他当得起全天下人的叩拜。如果不是于公坚决反对南迁,此时只怕大明已经效仿了宋时故事也不得而知了。”
“嘶...呵呵,陛下言重了。”
宋时故事,前朝故宋可真没有什么好故事。
除了开国时的烛光斧影之外就是杯酒释兵权,再不就是青词皇帝、祥瑞皇帝一类的奇葩货色,反正就没有一个能带着大宋朝走向富 强的正常人。
而大宋也在赵光胤北伐失败后彻底丧失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在整个大宋王朝都毫无悬念的处在下风口被北方民族摁在地上磨擦。
当然也有奋起反抗并几乎能够成功反杀的案例,可惜上好的机会最后都葬送在了愚蠢的皇帝手里。
此时朱祁钰所说的宋时故事摆明了就是指两宋时期汉人王朝被辽、金、西夏、蒙古等游牧民族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的惨痛经历了,虽然在这个黑暗时刻也曾出现过昙花一现般的闪光点,甚至光芒足以亮瞎世人的双眼,奈何悲惨的帝国都有一个共通点——愚蠢的皇帝将帝国拖向深渊。
瓦剌大败北征的正统皇帝,挟天子以令大明。而京城里还有孙太后和钱皇后两位积极配合响应也先到就差自己亲赴草原宽衣解带为也先吹拉弹唱了。如果当时的大明朝没能打赢北京保卫仗只怕也没有后面的满清什么事情了,也先在率领瓦剌大军拿下大明北京城的余威下有了足够资本称汗,那时的蒙古又是一个新的篇章了。
“不,于卿的功绩远非你们所知道的,朕给他叩头行礼都算是轻的,全天下人给他叩头行礼都是轻的。”
朱祁钰这番话更多的不是因为于谦的功绩,而是因为于谦的苦难。
宣德、正统两朝近二十年奔波于河南、山西等地巡抚地方,没能等到升官加薪却是迎来了王振这阉人的迫害。如果不是得到同僚救助,于谦早在正统后期就已经命丧大明诏狱了。
好不容易脱困后能够重返朝堂的于谦在面对土木之变朝野震惊的情况下率先表态要固守京城,带头叩阙要求孙太后废帝另立新皇,又组织朝廷打赢了北京保卫仗从而使大明朝得以延续。
而这一切的一切,等来的不是皇家的感恩、天下人的盛赞,却是来自朱祁钰的不信任和朱祁镇的剐杀。甚至于在行刑当日菜市口里还聚集了大批百姓高声叫好,以抢下一块于少保身上的肉片而欢呼呐喊......
大明,一个自始至终都处于病态的朝代。从一开始就因为体制的错误导致了后面的朝廷上自百姓下到黎民都不过是做大明朝的裱糊匠而已,一直裱一直糊,直到被人捅破才发现即便不去捅破,厚重的裱糊纸浆也早就让那个曾经使无数先烈流血牺牲的信念成了一团黑糊糊且散发出恶臭的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