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不好了,你宽厚仁爱,扶危济困,又精通剑意,你很好,不好的是我。”
陆离缓缓扭头望向萧钧,她澄澈双眸,波光粼粼。
“阿离,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
萧钧看到陆离这副模样,心底一颤,不论什么恼怒不快霎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快步走到陆离身边,想要软语安慰,忽听到脚步声响起,抬眼一看,只见赵靖向茶肆走来,他想了想,低声道:
“阿离,他们……都是我朋友,你大发慈悲,担待一二吧。”
“朋友可以,野人不行。”
陆离声音无丝毫波动。
“阿离……”
萧钧叹了口气。
“我和你这些朋友,你选一个。”
萧钧本还想央求,陆离这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立时将他震得说不出来,他一是未料到陆离对野人竟然如此介怀,二是未料到此时此地,她竟然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一时怔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眼前的陆离依然还是昔日的陆离,但目露寒光,银牙暗咬,胸口剧烈起伏,显见心绪激荡不已,方才一番话绝非戏言,而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流露出一丝冷漠,萧钧看在眼里,又是惊愕,又是纳闷。
“自己和阿离竟已至如此境地了吗?”
萧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望着陆离。
陆离也望着萧钧。
二人一言不发,清净淡泊的茶肆内外也越来越冷,片刻竟起了一层霜。
发之于内,形之于外,二人一个身入处虚,一个精通剑意,都是天生异禀之人,此时各自心怀激荡,颇有些天人感应之兆。
这时忽然一声咳嗽声响起,只见赵靖行到茶肆边,毕恭毕敬地躬了躬身,说道:“主上,城外西南五里外,有个废弃村子,属下这几日都和几位兄弟在那里栖身……”说到此处,他眼皮微抬,瞟了一眼陆离,见她神色如常,暗暗松口气,大着胆子续道:“主上倘若得空,可去那里寻属下,属下还有些事情禀告。”
说完向萧钧躬身道:“属下告退。”
“慢着!既然有地方歇息,又何必分开,我和你们同去。”
萧钧转头望向陆离,犹豫片刻,柔声道:“阿离,咱们一起……”
“我不会去。”
陆离冷笑一声,转身要走,萧钧急忙拦住,但看了看赵靖,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赵靖向他使个眼色,笑道:“主上,那里破旧,您和主母身子尊贵……”说到此处,偷瞟陆离,见她听到主母二字,脸色顿缓,眼角也掠过一抹羞意,登时放下心来,接着道:“……怎能去哪里,前面大城,物阜民丰,风景也美,主上和主母不妨先在城中游玩几日,待主上和主母有暇,属下再来拜访。”
他一口一个主母,陆离脸色眼看着好转起来,本已提起的太华夜碧也轻轻放下。
萧钧沉吟未定,见赵靖又想他使个眼色,便道了声好,便在这时,突听一声霹雳响起,顷刻间狂风大作,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从天上砸了下来。
“噼啪!”
这风又快又急,眨眼间就将茶肆吹得东倒西歪,赵靖见状急道:“主母!主上!城还有些远,来不及了避雨,往东南一里外有个废弃庄园,可避风雨,快去避雨。”
说着斩下茶肆顶上一大截帷布,招呼几人过来,人人擎着一角,替陆离遮挡风雨,这几人都身形彪悍,陆离虽然高挑,终究是女子,四人张手,正好将她护住。
说来也巧,这风雨又急又大,天上电闪雷鸣,四下宛如黑夜一般,须臾间,众人都成了落汤鸡,就连萧钧也是如此,只有陆离上有帷布遮挡,身边又有几个大汉,尚还好些。
雨骤风急,微有凉意,几个汉子穿得淡薄,不自禁地会打些寒颤,而且因要举着帷布,便顾不得抹开雨水,大雨浇灌在脸上,连眼都睁不开,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尽管如此,几人丝毫不动,只是护着陆离。
电光雷音,明暗变化,一群人站在雨中,宛如泥雕木塑,良久,陆离低声道:“走吧。”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应声,而萧钧也松了口气,当下众人护着陆离一起往废弃庄园行去。
这处庄园年代久远,又有些狭小,里面满是灰尘鸟粪,就连断了胳膊的城隍爷也不能幸免,头顶上被筑了鸟窝,赵靖率众人护着陆离进了废弃庄园,找了个能遮风挡雨的破屋,随即便令众人四下打扫,又令人劈些破木,堆起生火。
这些人久在赵靖麾下,颇知他心意,干起活来十分麻利,还专门劈砍出两个木凳,又铺上外衣,让两人坐下,萧钧不愿,赵靖如何会让他推辞,鼓动如簧巧舌让他坐下,至于陆离则早已坐下了,此时她望向众人的眼神虽还有些厌恶,但脸色却好转许多,不过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篝火出神。
一切都收拾停当,萧钧刚想让众人歇息片刻,陈浮径直走了过来,噗通跪倒,说道:“师娘,浮儿为人轻浮,不知礼数,冒犯了师娘,罪该万死,浮儿不劳师娘动手,自己动手向师娘谢罪。”说着挥动双手打起自己耳光来。
他就脸上有伤,此时挥手力道又着实不小,只是三两下就打的脸颊高肿,面皮发紫,嘴角不停流血。
萧钧见状大惊,起身想要拦住,赵靖挡在他身前,道:“主上,所谓天地君亲师,师徒乃人伦大道,陈浮出言不逊,冒犯主母,理应受罚,您不必管他。”说着还不停向萧钧使眼色。
萧钧想起在茶肆陈浮说的那些话,暗道:“以后若想将小浮带在身边,必定要有阿离的允可,倘若她不允,终究是一件难事,而且小浮确实出言不敬,受些教训也是好的。”当下不再阻拦,只在一旁看着,任陈浮打自己耳光。
耳光声不停响起,一刻不停,就像屋外的风雨一般,耳光中忽有间歇,陈浮的手微微一停,张口吐出一颗血糊糊的牙来。
他瞥了一眼地上粘着灰尘和鲜血的牙齿,神色不变,转过头去仍旧挥手打耳光,恰在这时,一只乌鸦飞了进来,落在陈浮头上呱呱乱叫,兴高采烈,好似看到陈浮打耳光很开心一般。
陈浮恍若未觉,依旧不停打耳光,又打两下,乌鸦忽然飞起,咕咕两声,飞出庙外。
这时,陆离缓缓看向屋外,望着瓢泼大雨,淡淡道:“好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忘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