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韦学正就登门拜访,看到萧钧,便说昨日是邱八告诉他,幽幽被演武场那些兵给抓走了,他信以为真,没想到险些铸成大错。
萧钧自然不会揭穿他从幽幽房中偷走银簪子的事情,敷衍两句,韦学正也便走了。
幽幽送出门口,回来坐在石凳上沉默许久,忽然恶狠狠道:“我早晚要杀了姓韦的。”
“我早晚要杀了姓韦的。”
声音怪异,宛如夜枭。
这下不只幽幽,萧钧也吓了一跳。
二人扭头,却见老疯子趴在墙头,如往常一样,呲着牙,口中不住重复幽幽刚才说的那一句。
幽幽又惊又怒,生怕韦学正听到这句话,抓起石桌上一个茶碗向老疯子扔去,谁知茶碗飞到老疯子身前再不前行,只是滴溜溜乱转,二人瞧了相顾失色,老疯子忽然张开嘴,只见碗中一路洒落的茶水俱都飞向老疯子口中,远远望去犹如长鲸吸水一般,他喝完茶水,砸吧砸吧嘴,张口一吐,霎时一道火龙从他口中飞出,茶碗被火龙击中,须臾间被烧成虚无,火龙又盘旋良久,才悄无声息散去。
二人见状心中大骇,面面相觑,均想:“这老疯子到底是谁,怎么如此厉害。”
幽幽忽然眼珠一转,笑道:“老疯子喝洗脚水,不知羞,不知羞。”
老疯子眉毛一竖,叫道:“老疯子喝洗脚水,不知羞,不知羞。”
幽幽格格笑了几声,又道:“老疯子是臭王八,又脏又臭。”
老疯子依旧嘻嘻笑着重复念个不停,幽幽觉得有趣,还待要戏弄戏弄这老疯子,萧钧伸手拦住,道:“这位老先生本就可怜,你不要再捉弄他了。”
幽幽喔了一声,撅着嘴再不说话,只是老疯子依旧在重复臭王八一句,幽幽听了一会儿,又格格笑了起来。
萧钧摇摇头,走到墙边,笑道:“老先生,我们向你赔不是了。”
老疯子一怔,过了片刻,又重复萧钧这一句,萧钧暗觉好笑,但想好在他不再提及韦学正一事了了,即转身离去。
老疯子在墙头仍不停重复这一句,幽幽嫌他聒噪不已,转身进了屋,最后连萧钧都觉有些不耐,正要进屋歇息,忽见韦学正手持长剑走了进来,指着老疯子喝骂道:“死疯子,再乱叫就杀了你。”
老疯子微微一怔,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头缓缓没入墙头,再也不见。
“死疯子,再不老实,老子也砍断你一只胳膊,弄瞎你一只眼,哼!”韦学正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韦学正走后,老疯子果然再不说话,也不嚎叫,萧钧二人难得清净片刻,萧钧受了伤,韦学正说今日不必出外做活,他便在屋中养伤,转眼天黑,他心生倦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见幽幽屋中好似传出抽泣声,他心中一惊,睡意全无,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只听幽幽低声道:“玉帝爷爷,老君爷爷,求你们保佑驸马爷平平安安,以后能活着走出野人谷,下界民女幽幽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驸马爷?”
萧钧心中诧异,他与梁瑛萍水相逢,虽曾同处暗室,但不曾逾礼分毫,虽敬她心地纯善,有情有义,怜她命运悲苦,人生多舛,但绝不涉男女私情,如今乍听驸马爷一词,既觉荒唐,又觉好笑。
这时屋内传出磕头声,接着就听幽幽低声道:“公主,你知道吗?驸马爷昨日因为奴婢被人骗去演武场,差点被人害死了,公主,奴婢好害怕,奴婢害怕哪一天照顾不好驸马爷,有负公主所托,奴婢有罪……有罪……”说着低声抽泣起来。
萧钧听幽幽说话时情意深挚,心中感动,但却又有些啼笑皆非之感,这时突听院中传来脚步声,他心头一凛,暗道:“莫非是何尘来了?”当即取出匕首,在门缝中向外看去,谁知院中空空,并无一人。
萧钧心下纳闷,想了想,轻轻推开屋门,走到院中,四下打量,不见异常,暗笑自己惊弓之鸟,忽觉颈上一凉,好似被人吹了口气一般,他大吃一惊,手挥匕首向后一击,却击了个空,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唯有明月在天,清辉在地,却哪有人?
萧钧愣了片刻,摇头失笑,转过头来,只见眼前一个苍老面孔,脸上皱纹宛如沟壑,险些撞上。
他心下大骇,不及反应,挥剑又刺向身前人,待到剑出,才看出是隔壁那老疯子,萧钧啊呦一声,想要收回匕首,却已来不及,眼见要刺中老疯子,老疯子斜嘴吹了口气,萧钧手臂即被吹荡开去。
萧钧固然惊于老疯子的超凡修为,但见没有伤到他,却也长舒一口气,忽听一声轻响,一件物事掉在地上,却是方才萧钧手臂被老疯子吹荡,袖中画轴掉了出来,缓缓铺开,露出那画中人。
老疯子原本盯着萧钧上下打量,此时看到地上那幅画,登时愣住,他脸上皱纹不停抖动,嘴角也抽动不已,眼中神色时而狂喜时而郁郁,时而又冒出杀气,一刹那间脸上喜怒哀乐俱现,突然抱住脑袋大叫起来,状若疯癫,看着极为痛苦。
此时幽幽听见声音跑出屋外,看到眼前一幕,登时怔住,犹豫片刻,拔出匕首向老疯子刺去,萧钧瞧了大叫:“幽幽不要……”
“仙子……仙子……”
老疯子陡地呐喊一声,大袖一拂,幽幽登时被击飞出去,待她挣扎着起身,老疯子和萧钧早已没了踪影,至于地上的画也不见了,霎时间怔在当场。
萧钧被老疯子夹在肋下,只觉耳边长风喔喔而鸣,身下诸般景物倒飞,渐渐眼前开始模糊,目之所及,一切都看不清了,他暗暗吃惊,不知老疯子如此厉害的人,怎会被关在小院中呢?
不知飞了多久,身子一沉,落在地上,虽然并未受伤,但肩膀箭伤处正碰在地上,仍然疼的他不住倒吸凉气。
片刻萧钧镇定些,瞥眼旁观,发现此处地势颇高,想是在山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镇野城,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心知此地已离镇野城很远了。
萧钧想起幽幽,不知她受了老疯子一击伤势如何,心中担心不已,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老疯子的哭声,急忙转身,见老疯子怔怔盯着那幅画,呜咽不止,哭了半晌,他伸手想去摸那画中人,手指快要触到画中人时,忽然张口咬住食指,双腮鼓起,片刻吐出口血,血中好似有一物.
萧钧定睛一看,赫然是老疯子一截手指,登时大惊,不知他为何无缘无故咬断自己手指,却听他道:“叶灵奇啊叶灵奇,你一个粗糙汉子,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敢亵渎仙子,你真是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挥手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正色道:“仙子赎罪,赎罪,万勿怪罪叶灵奇!”
灵奇二字入耳,萧钧脑中轰的一声,登时想起石室内堆在门口,随意摆放的那些画,知道眼前这人多半就是送画之人。
他本以为画中人,石室事,都已是千百年往事,却没想到,原来那位“灵奇”竟然还活在世上,仔细打量眼前老疯子,见他头发花白,衣不蔽体,好似乞丐一般,却仍旧对着那幅画涕泪横流,心中顿起怜意,说道:“前辈,画只是画,又不是真人,你何必自苦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