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华斯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渐渐沉入温暖的大海。
一种像是有温泉般的水波,正在推动、摇晃着他的身体。
那种感觉与满月仪式时的感觉类似而不同。那种奇异的、带有包裹感的温暖要更加清晰,令人困倦。而意识“下潜”的深度也没有什么深——他只是略微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就很快清醒了过来。
当艾华斯醒来的时候,他环顾四周。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普通的梦境与梦界晋升仪式最大的不同之处——
这里似乎是一所初中,而且它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女校。
学生们都穿着黑色的校服——那是类似修女服、但更加强调美观的黑裙。艾华斯看着这种像是修女服改装版本的校服,感觉它稍微有点像是黑白色的女仆装。
这些学生们从体型上看起来,基本都只有十三四岁。
之所以说是基本……是因为其中明显有一些人看起来要更大一些,约摸着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还有少数看起来都有二十多岁,像是个大学生一样,体格就比其他人高出一截。这大概是因为梦的主人对他们的印象停留在了不同的年龄段。
是的,“他们”——虽然这校服与校园看起来都是女校,但里面却莫名奇妙多出来了一些男性的学生。
还有一些学生的脸整个都是模糊的,像是许多人的脸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有一种“画质不是很清晰”的感觉,甚至容貌都在逐渐变化。不仔细看的话,就像是没有脸一样。
——就像是有些人的清晰度是4K的,而有些人清晰度还不到1080p。
而梦的主人米娅,她自己的清晰度反而相当低——几乎是人群中的缝合怪以外最低的。年龄的话,看起来有二十岁左右,与这里的同学们完全不同。她的脸上就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五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细微的挪动变化……那种感觉莫名给人一种阴森的恐怖感。
这里的桌子是两人一桌。
而她身边就坐着年轻了许多的亚森。
这个“亚森”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几岁、最多二十出头,看起来比米娅还要年轻一些。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英俊而自信。
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有穿着校服、而是穿着一身像是乐队指挥一样的燕尾服。仿佛接下来他就要出席一场宴会一般,瞳孔中闪耀着星芒。
这个“少年亚森”,看起来与外面的亚森那种沉着优雅的气度完全不同。
他专注的看着米娅,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痴迷之色——如果文雅的一点说,也可以称其为“坏笑”。甚至他的手都伸进了米娅的裙下。米娅羞红了脸,轻轻拍打着他的手,但那与其说是抗拒、倒不如说是期待。
台上的老师正在讲着相当催眠的课,似乎是关于某种近现代文学理论的文学课。但那位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带着反光严重的圆框眼镜、看起来颇有一种书呆子气质的修女老师,却像是个瞎子一样,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而教室里的学生们,也大概只有一半左右在听课。
其他人有的在与同桌窃窃私语,有的则在安心睡觉,有一个清晰度相当高的女孩掏出个本子正在专心画画。还有一对清晰度同样很高、看起来就很有情侣氛围的女孩坐在窗户边,外面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而短发的那个女孩则将手从身边女孩的袖口深入到了她的怀中,而长发的女孩则直接躺倒在短发女孩的怀里。
很显然,这些清晰度很高的学生,就是米娅熟悉的、印象深刻的朋友或者同学们。
——至于台上的老师,她仍旧没有看见这一切,还在站桩念课本。
“……真怀念啊。”
艾华斯突然听到自己的同桌开口说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我年轻时的样子。”
他回过头来,看向身边那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却穿着初中生校服的亚森。
艾华斯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当亚森穿着那身礼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优雅而危险的西装暴徒。而如今他换上了初中生的修女裙……就感觉他好像是个变态。
……等等?
他想到这里,突然怔了一下。
低头向自己身上看去。
——哈哈,原来我也穿着呢,那没事了。
“年轻的时候?”
艾华斯努力不去看那四十多岁穿着黑裙的亚森,而是转头看向窗边那对赏心悦目的小情侣,并随口问道:“你年轻的时候不是水手和卸货工吗?”
“已经是那之后了。”
亚森很是怀念的说道:“当我还是个水手的时候,我所在的那艘船遇到了海难、撞到了一只巨大的海怪。
“包括我在内,整艘船上只活了三个人。而船长在临死之前,将他的随身财产交给了我……那是一本密续书,叫做《窃天密续》。
“我就是从那本书踏上了超凡之路。”
“……你是传承者?”
艾华斯有些讶异:“那还是蛮稀有的。”
虽然职业者也能阅读密续书并习得技能,传承者也能在低等级的时候通过学习超凡技艺来成为职业者……但很显然,亚森并没有“导师”。
“是的,我是传承者。”
亚森坦然道。
“奉献与适应?”
艾华斯问道。
“不,”亚森否决道,“我和适应之道无缘。我走上的道途,是奉献、均衡与美。”
“……三道途密续?!”
艾华斯吃了一惊。
三道途传承——这意味着极为危险。
双道途基本上就是人的极限,因为如果再加入哪怕一个道途、就会导致道途偏斜的结果变得异常严重。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是“三个点确定一个圆”。假如其中两个点被确定为两个道途,那其实就等于是要求这两个点都必须在这个圆上。那么这个圆既可以上也可以下,既可以左也可以右,既可以大也可以小,其实还是很灵活的。
可如果确定了三个道途,那就代表彻底没有退路了。
从此,只要对自己的道途产生任何动摇,都会导致“圆环”的崩坏,从而失去超凡之力、甚至失控变成扭曲的幻魔。
“其实还好,”反倒是亚森在安慰艾华斯,“奉献道途的圣数为三,三角形极为稳固,而这又恰好是三个道途;均衡道途与美之道途都强调镜像与平衡。这三个道途基本上是契合度、稳定性最高的道途了。你看我直到现在,不还平衡着道途之力吗?”
“……所以你就是从那个时候成为了怪盗?”
艾华斯低声询问道:“你露脸了?我记得你不是有易容的能力吗……那个时候还没学会?”
“我从最开始就会。”
亚森摇了摇头,坦然道:“只是我觉得,既然我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就不该隐藏身份。就如同若是杀人的理由是为朋友复仇,便不该隐藏证据、藏匿罪行。我的偷窃所得都分给了穷人,那我为此而骄傲——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呢?”
这个坦然穿着裙子的沧桑中年人,无疑是个可敬的变态。
他认真说道:“而且,我认为……当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而走上犯罪道路的时候,无论怎样解释、狡辩,都无法否定他所拥抱的正是罪恶本身。我做正确的事,与我行于罪恶之道,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正义的复仇也是复仇,但本身也是罪恶的杀人。而我行于两者中间,一如我平衡‘沙漏’与‘双生镜’一样。
“而基于这一理念,我对自己的面容进行任何改动,伪装都意味着‘我在逃避罪恶’、意味着我的怯懦。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将罪恶转嫁到无辜者身上。因此我第一次从事怪盗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原本的身份与生活——我直接用自己的真容与真名进行了盗窃。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抓不到我。我能够将自己易容成其他人的样子,从而躲避追杀——但我不会将自己变成其他人的样子偷窃,或者说……我会在盗窃完成之后,展露真容来将罪恶放到我自己身上、而不是我变化出来的其他人。”
说着,亚森看向了那边:“当时很多报纸上都有我的真容,因为我接受了采访。鸢尾花警方对这种挑衅之举异常愤怒,也并不认为我会像是承诺的一样将钱分给普通人。‘怪盗’这个名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她会成为我的情人之一,大概也是在小时候看过那份报纸吧。
“但是……小偷终究是小偷。纵使用再光明的理由包装,也无法掩藏我就是个窃贼的事实本身。所以我也从不认为我是什么‘穷苦人的救世主’、‘正义的制裁者’。我也终究是在伤害他人,哪怕对方罪不容诛——所以就算有朝一日,我被人逮捕、或是杀死,也是我应得的。”
“……了不起的觉悟。”
艾华斯回过头来注视着亚森。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赞赏:“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夏洛克的朋友了。”
“能被教皇陛下如此夸赞,我实属荣幸。”
亚森温和的点头道:“不过,陛下——如今您都已经进入到了梦界,还不解除伪装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变成月之子?”
艾华斯也根本不演了,直接坦然开口。
“我想,大概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面子吧。若是以教皇的身份出现在鸢尾花,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显得以势压人……哪怕没有人敢随意利用这份威势,但您或许会觉得脸上不好看?”
很显然……同为奉献人,亚森也是能理解艾华斯的。如同艾华斯也能理解亚森。
“一部分的原因吧。”
艾华斯点了点头:“而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我这具身体是双生镜所赐予的假面。它确实有着月之子的力量……这让我们能应对更多局势。毕竟在梦界,遇到什么都有可能……
“——说起来,你知道如何进入梦界吗?”
“……我知道一点。”
亚森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在梦中的海边乘坐‘白帆的无人船’……不过米娅并没有做海边的梦。另一个方法,则是从悬崖跳下去。但我不确定这个行不行……毕竟我们是肉身进入的,如果一不小心摔死或是落入虚空就不好了。您有什么办法吗?”
“当然,”艾华斯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