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
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谢知行根本看不进去任何折子。
既然云皎选择回溯时光,那就是选择了救他。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隐秘的笑意跃上谢知行的薄唇唇角,他忍不住想象她会怎么旁敲侧击地帮他避开祸端,得知他晏驾时,有没有为他哭过一场。他现在的心情,活像是追妻火葬场小说里的读者,很想开天眼看看对方失去主角时,有多追悔莫及,有多想念他。
思及此处,谢知行甚至想,不如他死得更惨一点,死在她面前,让她更心疼自己。
虐女主角身,虐男主角心的小说为何销量居高不下?
就因为这种癔想不消停。
“娘娘,娘娘慢点,这儿不能跑,这是御前失仪……”
“皇上不会怪我的!”
门外,响起两人的说话声。
秦来财追,云皎逃。
他还不敢追得太紧,怕她慌不择路摔倒伤了胎儿。幸好,在这方面太监都是老油子,他追了两步就一个假动作摔在地跪了两圈,大声告罪:“哎呀,是奴才没用,奴才摔倒了,奴才拦不住熙嫔娘娘,奴才该死……”
他再滚两圈,巴不得从这儿一路滚回乾坤宫的宫门当值去。
屋内,谢知行闻声转身,期待起了她的反应。
却见她推门而入,直接扑了上来。
自有身孕之后,即使她刻意控制过体重,也比之前丰满了些,这一路助跑加起跳砸在皇帝身上,形同行刺。他也被吓了一跳,自己被砸着不要紧,怕她习惯了这般鲁莽行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意外。
“你……”
“呜呜呜呜呜呜!”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她会抱着自己嗷嗷哭。
女人是水做的,喜悦时掉眼泪,悲伤时也掉眼泪,他见过许多女人落泪的模样,泪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淌下脸颊,哭得极有美感,独独是她,哭得像个饱受委屈的孩子,把眼泪全糊在他的龙袍上。
她的哭声,比那天的狂风暴雨更震耳欲聋。
天下没他谢知行办不到的事,除了安慰女孩儿:“你……别哭了。”
“我不想哭,我就是难过。”
谢知行想了想:“那别难过。”
迎禄听得一噎。
既然词穷,那就用行动来安慰。
谢知行捧起她的小脸蛋,她泪如暴雨,从眼角溢出,滑落到下巴,眼眸蓄了一片泪海,烛光下瞳影重重。在这一刻,他推翻了一柱香之前自己的想法……罢了,不舍得让她伤心,不要她心疼。
“哎呀,熙嫔娘娘怎么哭成这样,遭什么罪了,这有孕的人不能伤心动肺的,皇上您看可要传太医,给娘娘把脉,开点宁神的汤药?”
迎禄语气戚戚然,奉上帕子给皇帝。
谢知行嗯了声,正好拿帕子给云皎抹眼泪,牵着她坐下,让她慢慢说:“皇上,我……嗝……不是,我……嗝……”
唉,她哭得太猛,把横膈膜哭痉挛了。
云皎是怀着满腔改变过去,逆转生死的热血来的,结果被自己打嗝打得小脸呆滞,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历来的祸水宠妃,哪有绝色美人是在皇帝面前打嗝打出名堂的?
她急得捶了两下自己的腿,把嘴唇抿得紧紧的,试图用不张嘴说话把嗝憋回去。
“嗝。”
“别着急,”
谢知行拢住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了:“慢慢缓一缓,等缓过来了再说话。”
迎禄递上温度适中的温茶,他拿过来让她喝。
她喝了一口,别开脸:“这个不甜,嗝,我不要。”
“拿下去,换杯蜜水。”
皇帝是喝中药眉也不皱的主儿,乾坤宫里就没有甜食,不过这也难不倒迎禄,五分钟内就有甜乎乎的蜂蜜水送到云皎手中。喝了两口热乎的之后,她终于缓过来了。
嗝是缓过来了,心态没有。
早知道就在进门之前存档了,这嗝打的,丢人。
她越想越丢脸,将杯子一搁,转头把脸埋在龙袍里,不愿抬头。
“你擦嘴可以用帕子。”谢知行提醒她。
“……我不是用你的龙袍擦嘴!我是觉得好丢撵,史书上会怎么写我呢?说我打嗝邀宠?”
以皇帝对她的独宠劲儿,云皎觉得自己很可能被写进野史里。
她给自己的定位,起码也得是妲己。
妲己怎么能在皇帝面前打嗝呢?
别人是狐狸扭腰,她是阴暗扭曲地爬行,没法活了
“那你想我怎么办?把听到你打嗝的人全杀了?”
云皎抬起头,哭得眼皮泛红:“我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女子。”
嫔妃在皇帝面前打嗝,严格来说算失仪,但谢知行从来不计较这种无法自主控制的小事,也没认为她丢人,反倒觉得她连打嗝都这么清新可爱,根本不算缺点,更不知从何宽慰起。
这时,迎禄在旁道:“是奴才打的嗝,奴才该死。”
说着他给自己扇了两个听着响亮,实际不疼的耳光。
谢知行颔首:“朕这回不罚你,出去站着吧。”
云皎呆滞地看着迎禄退出去。
人家没有一两俸银是白拿的,关键时刻他是真顶上。
入秋的天气最是凉爽舒适,云皎哭够了就坐直身来,不要皇帝抱着哄了。谢知行瞥一眼空落落的怀抱,倒是有点意犹未尽:“你到底因为何事而哭?半夜来找我,必然是有很要紧的事儿要禀报。”
云皎期期艾艾的说道:“皇上,明天你不要去静心寺了,就待在宫里陪我吧。”
谢知行:“我没告诉过你明天要去静心寺。”
“……”
云皎移开视线,假装在看远处的书柜:“皇上去不去不要紧,总之就要留在宫中。”
她来得匆忙,没赶得及想出完善的说辞。
就她这三流的说谎技巧,只能骗得过江贵人和大皇子之流。
谢知行心中叹息不语,云皎见状,以为他不同意,立时急了:
“皇上就答应我吧!我没有皇上不行!”
云皎顺便存了个档,皇上如果真不同意,那她就刷到他同意为止。
“好,那就留在宫里陪你。”
谢知行同意了她的无理要求,她便转过身来,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她原本没有这些腻歪的习惯,是被他娇惯出来的,顺着她意她就撒娇,往他脸上亲香,发出啵的一声,毫不香艳,但不妨碍他心中欢喜。
轻轻拍着她的背,谢知行抱她到偏殿躺下休息,一边哄她睡觉,一边在脑海里给她把故事圆上……
等早上,他就递话去长乐宫,说他梦到天火坠地,烧毁了静心寺,必是上天见他是位明君,赐下异梦来让他避祸。太后很信这些,不用他说,她也会主动改期。
当天光乍破,谢知行却发现自己帮她圆的谎派不上用场了。
他才合眼睡了两个时辰,枕边人就戳了戳他的手臂,一脸紧张地跟他商量:
“皇上,我如果尿床了的话,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尿的吗?”
谢知行一摸床单,起身:“迎禄!”
“别呀,不要叫这么大声!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尿床了!”
迎禄赶忙进来,谢知行难得没理她,直接吩咐下去:
“传咸福宫的稳婆,熙嫔羊水破了,就在这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