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宫中到处喜气洋洋的。
就连宫女太监在这段时日里也舍得跟膳房花钱加菜,一句“大过年的”,吃什么都不算奢侈。
唯有云皎,甜酸辣油一样沾不得,吃啥吐啥。
她还不信邪。
“娘娘,还是用些清淡的吧!”
雪芽劝道。
云皎摆摆手:“没事,你就按着我的意思点菜,要是我吃了想吐,那就赏给你们吃。何况我不吃,还有我娘吃呢!我娘总不能跟着我一起吃素。”
她总共点了水晶猪蹄筋、油焖大虾、干煸牛肉、糖醋里脊和鱼肚烩火腿,最后再搭一锅鱼皮鸡汁羹。
云皎尝一口猪蹄筋:“好吃……哕……好吃……”
雪芽默默地将这碟菜捧下去。
她咬一只大虾:“鲜美!哕!”
云夫人将油焖大虾收走。
最后,云皎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只吃得下一碗小米粥,以及去皮之后再过一遍水的水煮鸡胸肉,勉强能补足营养,后者她是真不爱吃:“鸡知道自己被做成这样子,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何况今天是这一旬的第四天啊!”
数百年之后的疯狂星期四,她竟然要在今日吃水煮鸡胸肉。
云皎悲从中来。
她入宫后利用读档,一向是想吃啥就吃啥,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我在怀你的时候也没吐得这么厉害,顶多馋糖水蛋。”
云夫人心疼之余也奇怪。
叶嬷嬷想了想:“有一种说法,是怀有身孕的时候人的口味是随着孩子变化的,有孕时特别爱吃的,等把孩子生出来之后就不喜欢了。”
云皎难以置信。
谁家好人能爱吃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水煮鸡胸肉啊!
胎儿从胚胎开始减脂增肌是吗?
听闻熙嫔吐得厉害,谢知行刚下朝就摆驾咸福宫。
他还没用膳,坐下来后看见她吃剩下的清粥和水煮肉,倒也不挑剔就兜底了。
“吃这些能有营养么?”
“有营养的我吃不下,我也想吃炖肘子,”云皎委屈巴巴地瞅他:“我能吃的下的全是些没滋没味的菜。”
谢知行随口说:“没滋没味么?上书房时我倒是很爱用这些菜式,吃着味道淡就不会惦记口腹之欲,更不影响听夫子讲课。”
云皎:……
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将视线移了过来。
罪魁祸首竟然就是皇上!
原来就是你小子小时候活得无欲无求!
听是如此,叶嬷嬷立刻换了番说辞,笑眯眯道:“原来是随了皇上,可见是大福之相。”
“大福?什么大福,哪里是有大福。”
饿得七荤八素的云皎一脸恍惚。
谢知行不知道“大福”在她的语境里是一种柔软的点心,以为她惦记御笔写的福字——每到年关,皇帝都会用特定的纸写下福字,数量随机且有限,全看皇帝心情,谁能在过年时收到御赐的福字,就是无比的体面和威风:“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朕给你父亲的也赐下去了。”
他话音刚落,云皎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秒,她就在他面前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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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惊,生怕熙嫔吐的秽物污了皇帝的眼,便是御前失仪的罪过。
谢知行却随手拿了个桌上的空碗来让她抱着尽情吐,雪芽打来热水,他就照顾她漱口,用沾水的帕子擦干净,再扶着她喝点儿热乎乎的蜂蜜水,将不适感压下去。
云皎被热帕子擦了脸,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正想读档,提前跟皇帝说她要吐了让众人回避一下,上首却响起他的安抚话语:“既难受就别忍着,你平时在宫里就这样吐?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吃有油水的东西了,能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攥着他臂膀的手紧了紧。
如果他话里有一点嫌弃,她会毫不犹豫地读档。
可是皇帝却给她一种——
在他面前吐了不是多大事儿,她没做错事,相反他很心疼她的感觉。
“皇上,我是自己想吃有油水的,但我吃不下,”云皎泪眼汪汪:“一吃就想吐,就只能吃青菜和白粥了。”
叶嬷嬷面上添了愁色:“娘娘本来就要吃两个人的份量,现在连自己的都吃不够,身子怕要受不住。”
她的潜台词是,熙嫔这样,怕是生不出健康强壮的皇子。
谢知行的眉宇间骤然闪过不耐,半响被忍了下去——叶嬷嬷是太后派来照顾熙嫔的,代表了太后的意思,太后更重视龙胎无可厚非,要是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他已经发话要换人伺候了。
但他还是说:“熙嫔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吃不下就不要硬吃。只吃得下清淡的……清淡也有好吃的做法,叫膳房按着清淡的口味来做,轮番呈上,你闻着还可以就尝一筷子,不喜欢就撤下去。”
迎禄领命下去。
在等待期间,谢知行说尽了好话的哄她:“怀孕是要吃些苦头,等生完这一胎坐完月子,我就带你出宫玩,你之前不是经常提到民间的小吃?想出去亲自品尝,我就带你去,你不想,我就叫膳房的大厨去学最地道的做法。”
云皎还是扁着嘴不接话。
谢知行发现她喜欢被摸脑袋,后脑勺捋了一会,她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后悔了。”
他心头一跳,稳着气息不惊动她:“后悔什么?”
“本来看大皇子和如意公主可爱,也想生个可爱的崽崽,加上怀了就不用交作业给魏嫔,没想到亲自怀上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令宫女太监心惊胆战的内容,却让皇帝松了口气。
不是后悔和他在一起就好。
“而且,万一等生完这一胎,我又怀上了呢?皇上你坦白跟我讲,你有没有避子汤?”
“……避子汤?”
谢知行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就是承欢完之后喝一碗下去,就怀不上了。”
“宫里没这种歹毒的东西。”
“皇后那也没有吗?”
叶嬷嬷眉头一跳。
熙嫔娘娘上眼药的方式真是简单粗暴又直接啊!
“没有,她那该有很多坐胎药倒是真的。”
云皎长吁口气:“我就怕你答应等我坐完月子带我出宫玩,结果玩没两天又怀上了,那还玩什么。”
乾隆宠爱令妃,翻牌子次数频率冠绝后宫。
结果就是十年怀七次,四十岁就提前到阎王殿报到。
云皎想的是,每次都存档,把出喜脉就回档。
可是以皇帝眼下宠幸她的频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寸步难行。
“我当你是在紧张什么,原来是怕很快再次怀上,”谢知行紧皱着的眉舒展开:“这个好解决,不必担忧。”
云皎充满希望地看他:“难道有避子汤?”
谢知行让屋子里的宫女太监和嬷嬷都出去,才跟她心里话。
“是药三分毒,无端喝汤药作甚。只要不行房,就不会怀上了,传你伴驾又不止冲着那档子事来的,你不喜欢就不做,等你哪天再想要孩子了再做,”他一顿:“不过如果过几年,还没有健康皇子的话,我也许就不能为你守身了。其实从二弟那里过继一个孩子我是不介意的,但我并非无子,在朝臣和礼法眼中,景儿是最后的选择,但他身子骨不好,我不能把燕赤交给一个也许会因为一场风寒驾崩的储君,你明白吗?”
听皇帝的话,他不仅不沉迷酒色,还有点希望人根分离。
谢知行说这些,倒不是想要感动她,只不过他是真这么想的。
身为天子,本身就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要为天下人负责。
云皎:“皇上。”
“嗯。”
不过,如果她因此被打动,也是意外之喜。
却听云皎小小声的说:“你这么说,你小兄弟听了多寒心啊!”
谢知行问她哪个小兄弟:“我就跟二弟最亲,其他关系尔尔,心本来就是冷的,谈何寒心。”
“皇上,我是说这个小兄弟。”
“……”
谢知行捉住她的手:“我明白了,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咬牙切齿,耳朵透红。
云皎乖乖坐好。
膳房很快流水一样送上菜式,每一碟都撇除油腥,尽量做到淡而有味,鲜美爽口。
她每样只动一筷子,能吃的就留下,不能的就撤下去。
“皇上,我吃不下的也不想浪费,我想赏给咸福宫的宫人。不然浪费粮食,我过不去心里那坎。”
谢知行颔首,算是答应她了。
于是,云皎试菜试了一下午,也让咸福宫全体人员吃了个肚子溜圆。
只要种类够多,总能试出一两样能吃下去的。
试菜的时候,谢知行也没闲着,他一直在思考两全之法。
终于,在定下这一旬的菜单时,他说:“我想到了,景儿身子骨不好是从娘胎带来的毛病,那我等他再大一点,给他找个身子康健的王妃,从他的后代里选出一个出色的立为皇太孙。”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办法。
要是往理想了想,当然是云皎一胎得子,立为太子,但爱情并未完全蒙蔽他的双眼,他心知肚明云皎并不聪慧,而不够聪明,对帝王来说也是硬伤。景儿生的孩子就不同了,多生几个,让他挑选,总能选出来一个聪明的,接到皇宫里由他亲自教养。
说完,谢知行施施然起身:“等会我去启祥宫看看静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