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源还得说到当日上午。
自那次御花园买通宫人,往云皎的舞衣铃铛里塞了会诱使猫咪发狂的香粉后,江贵人被长乐宫拉黑有一段时间了。太后有心想让冷一冷她,让她明白即使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亦非她可以在宫中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倚仗。
被太后拒而不见的江贵人的确消停了几天。
她先是不忿,接着是害怕。
江贵人晓得皇帝对她冷淡,要是连太后也不喜她,那她在宫里就没依靠了。于是听闻太后生病,江贵人就觉得天无绝她之路,这是她和太后修补关系的绝佳机会!
她做是这么做的,偏偏想没这么想。
江贵人心里还是有气的。
太后跟自己是亲戚,流着相同的血脉,那熙嫔是哪里蹦出来的野狐狸?她觉得太后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她了,于是她去长乐宫时姿态摆得特别低,还要亲自给太后洗脚。
太后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想看她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事实证明,人的性情很难在短时间改变。
给太后洗完脚后,江贵人就忙不迭问:“娘娘,嫔妾给您洗得可好?”
她十指留着长指甲,硌得太后不舒服,但她念在晚辈有心,并未挑剔,这时也浅浅颔首:“江贵人有心了。”
才得一句夸奖,江贵人就喜上眉梢地问:“那娘娘可是原谅我了?”
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差点被你纵猫挠伤的不是哀家,你问哀家有何用。”
旁边的嬷嬷听得在心里叹气。
江小主还是着急了。
江贵人没明白太后看自己那一眼的意思,向她撒娇:“嫔妾心里只有太后娘娘,别人嫔妾才不在乎呢。这些日子来只要想到娘娘怪罪嫔妾,嫔妾就寝食难安,吃不香睡不好的,就巴巴的来求娘娘原谅了。”
……
太后抿一口温水。
江家将嫡系长得最美,灌注了全副心血的女儿送进宫来,固然充满诚意,江贵人对琴棋书画的造诣在京华女眷中亦算一流,可她在性情上的欠缺,却是教也教不来的。她眼里没有别人,无限放大了自己的悲喜,把自己的付出和痛苦看得重如泰山,他人的苦难又轻若鸿毛。
就像今日,她眼里既没有云皎,也没有太后。
她所看到的,就只有是她受的委屈,和已经“忏悔”过了的自己。把自己少吃一顿当作天大的事,明明是她害了人,现在却想太后轻轻揭过,因为她已经知错了,道歉了,别人就该原谅她,像以往一样待她好。
“江贵人来长乐宫侍疾,可有想过哀家吃不吃得下,睡不睡得着?”
太后问。
江贵人一愣:“娘娘,嫔妾想过……”
太后直接将在长乐宫当值的太医传进来,问他江贵人可有向他关怀过自己的身体。
江贵人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那太医不敢在太后面前弄虚作假,头都没抬起来:“回太后,臣没见过江小主。”
为了堵死江贵人的说辞,太后将宫女太监和小厨房的头儿都传进来问了一遍,得到差不多的回答。
江贵人就打发人去烧了桶热水,在热水里撒上自己带来的花瓣。
“嫔妾是想着能为太后疏通经络……”
“你连关心人,套的都是自己想要,自己觉得舒坦的,”
太后叹气,胃里空荡荡,身子处处难受,再看江贵人一脸受伤,登时无明火起:“你哪里是关心哀家,你是怕你没了哀家,在后宫里日子不好过。你瞧瞧你,当真是不孝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见太后大动肝火,江贵人惶恐地跪了下来。
“姑母冤枉,婉儿真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婉儿没伺候过病人……”
哐当!
听到这套近乎的称呼,太后将杯子掷在地上,碎了一地。
“出去,哀家不想见到你。”
江贵人被赶出去的时候,还想让嬷嬷帮忙说情。
嬷嬷正为难着呢,就碰到提前来侍疾的熙嫔,被她解了围。江贵人见到她,险些哭出来,她这些天受足了委屈,都因为这个云氏!她倒霉极了,明明那么用心伺候太后,结果碰上太后心情不好,要是换作平日,太后怎会误解她,对她生这么大的气呢!
江贵人认定了太后对她大发雷霆,是因为太后心情不佳,后进去的熙嫔也必然会被轰成炮灰。
这么一想,江贵人好受多了。
她就靠着这个想象,翘首以盼等到晚上。
结果等到熙嫔被太后娘娘留下用膳,还赏了一对翡翠甜瓜。江贵人记得那对摆件,是太后娘娘极喜欢的,青皮红瓤清晰可见,说是用最珍稀的料子,出落得像寻常瓜果,居然那它们赏给了熙嫔,可见是真被熙嫔打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太后都被她笼络了过去?”
江贵人大惑不解,在原地愣了半晌,扑到屋里想翻出体己银两,要花钱去打通人脉关节,查出熙嫔在长乐宫使了何种诡计。当她失心疯一样打开箱笼,却发现以往仿佛取之不竭的箱笼里空空如也:“甘棠,甘棠!我的银子呢?谁拿走了我的银子?”
跟进来的甘棠落下泪:“主子叮嘱过谁也不能碰您的箱子,是江府好久没有送银两进来……”
“一派胡言,还有前面剩下的呢?花到哪里去了!”
说完,江贵人蓦地一回神。
是啊,花到哪里去了?
她是太后的亲戚,不是太后的祖宗,即使在她还是江嫔的时候,去买通宫人,去探听消息,都是得使银两的。她不知节制,一笔一笔地花时没有感觉,却不知不觉地将银两都撒出去了。
江贵人在心中拉了笔帐,笔笔都是能对上的。
她不作声了。
片刻,她伏在榻上呜咽:“都怪熙嫔,蛊惑了姑母,她害惨我了!”
……
“哈嚏!”
云皎打了个喷嚏,雪芽就投来担忧的目光:“主子要不要传太医?”
“我没有不舒服,这不像是传太医能解决的,多半是有人在背后讲我坏话。”
云皎用手帕擦擦鼻子。
“是谁这么坏?主子心里可有人选。”
“多了去了,我开玩笑的,打个喷嚏就要传太医,我在太医面前打不出第二个了怎么办?你主子没这么娇气,去烧些水来,我要泡澡。”
咸福宫拥有小厨房的第一样好处,就是能够尽情用热水了。
以前没小厨房的时候,云皎掏银两去内务府买了个被当作次品淘汰掉的小炉子和锅,自己加炭火就能烧水,但那锅子很少,用来煮茶是够了,想泡热水澡休想,顶多用来擦擦身子。
如今有小厨房,那烧,使劲烧!
丽嫔斜瞥她一眼:“你倒是会享受。”
“这距离会享受远着呢!香汤就该配美人,”云皎欺身过去拉她的手,嬉皮笑脸的:“丽嫔姐姐来和我泡鸯鸯浴,我们来鸯鸯戏水,那才叫会享受。”
她那语气,跟官老爷调戏姑娘似的。
丽嫔飞快缩回手:“胡闹,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不被人听见就可以了吗?”
丽嫔不说话了。
云皎望过去,她脸都是红的。
皇帝是位正经君子,因此后宫没有媚惑成风,即使是以容色上位的丽嫔也跟不像想象中风情万种,很放得开的姑娘,只是个明艳大美人罢了,被来自现代的云皎调戏两句,就不知所措了。
“总之就是不行,你不正经,我不跟你说了。早知你在长乐宫用完膳才回来,我就不留你的饭了,结果还来我这吃点心!”
“我连人都是你的,你连点心都斤斤计较!”
丽嫔欲抽回手,没能把手抽出来,反而被云皎顺势粘过去,跟她贴贴。看她这模样,真不能指望她有宠妃的风范!丽嫔在宫中算高个子,近170的身高,而这个想推倒她的毛球嘛……才那么一小只,竟能对着她耍起无赖!她好气又好笑,托着她一把,怕她摔着了。
感受到对方的纵容,小毛球得寸进尺,把脸都埋到明艳姐姐的怀里。
就在这时,云皎抱着的娇躯浑身一僵。
而她的后衣领被往上提溜起来,连带着将她从丽嫔的怀里拽开。
“朕竟不知道,你的人是丽嫔的。”
身后,响起皇帝沉沉的声音。
“参见皇上。”
丽嫔飞快行礼请安,屋里的宫女也跪了一地。
不得不说,升为嫔位后穿的衣服料子就是好,特别结实,都将她提得微微离地了,衣裳也没见要坏的痕迹,大冬天的穿得厚实,被提起来的力度均匀平摊,除了有点勒以外并不算难受,云皎小声说:“臣妾也参见皇上。”
“你请安是背对着朕的?”
“那皇上先把臣妾放下来。”
谢知行不接她的话,吩咐其他人:“不必惊惶,丽嫔辛苦了,都起来。”
众人请恩起身。
谢知行就这么提着熙嫔,转身走出屋子。
“皇上,臣妾想自己走路。”
“朕方才见你可不是这样的,你都扑到丽嫔身上了,怎么现在忽然又想自己走路了?”
云皎听出来皇帝不是要拿这事责罚她。
但她被提了一路,还是心里有气,于是她存好档,把腿跟往后摆,等于用鞋跟踢了皇帝的龙腿一脚。
“你……”
谢知行一愣,她就回溯时光了。
“啊哒!”
“啊哒!”
“啊哒!”
“啊哒!”
踢一脚,读一次档。
对经年习武的谢知行来说,这连粉拳绣腿都说不上,只能是熊孩子的连环五鞭腿。
“臣妾知错,请皇上宽宏大谅,饶了臣妾吧,臣妾乖。”
第六次读档后,云皎温顺乖巧无比。
被踢了五次的谢知行:“……”
实在没看出来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