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迷途之家。
迷途之家是紫起的名字,这里不过是一片废弃的村庄,散布一些破旧的房屋,小径上零落地长着杂草,人烟是无的,野猫和幽灵倒是不少,纵以每天光顾的御神之威也难掩冷寂萧条的意味。
这里,全然没有她所谓的家的味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紫会给出这样一个名字,也许这辈子都想不通。
按照我的理解,这里不过是一群蠢蛋的故居,连迷途也算不上,那群家伙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
无非是想立下功业或者渡人渡己的阴阳师除妖师之流,真正怀揣梦想之人,自以为是的,一批一批的,前扑后继,闯进妖魔的乐土,以血以骨,负隅顽抗。
那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抗争,无意义的,无用的抗争一如我和屑易的空景,毅然决然地走向那被锁链紧缚封绝的未来…
许是误入歧途么…
“哦呀,小麟你在想什么呢?”
!!!
…还真是吓人。
“不要随便出现在别人身后好吗?妖怪也是可以被吓死的啊…”我没有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不紧不慢,假装在欣赏风景。
当然不是欣赏风景,这所谓的风景只会让我心烦,我不过是在等她跟上来——我不想把话语的主动权交给她,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了,我也…成熟一点了吧?易?
脚步声,大小差不多了。
“西瓜送过去了吗?”我问。
这问题权当是抛砖引玉,虽然砖和玉都是我的。
板砖不假,但我同样在意。
至于结果?当然送过去了,我眼见屑易和他的笨蛋友人们分西瓜吃,说我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可我更想听紫来说,就像我的眼睛不可信一样。
什么嘛,明明不久之前还是敌人来着。
呵哼。
世事无常呢~
“送过去了哦~”
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了么?真是精明得不可爱的家伙。
我站住了,闭口不语,只是欣慰地点着头。
“这可是咱从天山买来的喔~一等一的好东西,就是可怜了咱的老腰,哎呦哎呦…”
她唠唠叨叨的,分明是在邀功,活像个十八岁的老太婆,哪还有什么贤者应有的样子。
但老实说,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她。
大家都是孤独久了呢~稍点的喧嚣就足以使人雀跃…或许吧,至少我是这样。
八云紫,妖怪贤者,这名号听上去就无比风光,但她也是个妖怪,然后才是贤者。
贤者之名的背后,她也只是个闲者罢了。
她也在期盼吧,有朝一日,她可以脱下贤者的衣衫,仅仅以闲者之身游历玩耍什么的。
我突然不想打断她了。
话还是要说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我耐心地听她说完,在她扯出别的话题之前“呼”了一声,问:“另外的事情呢?”
紫甩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样子诡异且神秘,神色的转变顷刻之间完成,像是某个爱心骑士的插卡变装。
“喔,小麟你不打算闲聊下去吗?”
这家伙还真是有一套。
闲聊自是几时都无所谓,但凡事都该有个轻重缓急,比起她所谓的闲聊我更在意我的事情。
况且,她那哪里是闲聊,分明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啊,当然,”我说,“说说看吧,你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咱不知道呢。”
她瞥了我一眼,摇摇扇子,慢悠悠地走开。
“哈?”
什么啊?!!
我有点恍惚,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
妹,不恍惚才怪,这明应是她知道的事情才对。
我追了上去,追到一半却发现她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
“小麟你还是老样子呢。”
该死,被耍了啊!
“我说,你的计划,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啊!”
“啊啦啊啦,咱是真的不知道哦~”
我用力地跺了跺脚:“别耍我了啊!紫!”
“虽说这是咱的计划,不过是敖敖来做的哦,你知道的,咱可没有那样的伟力。”
“哎?”
我差不多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所以呢,既然敖敖不愿意告诉咱,咱说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我不知道她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诈我,毕竟我和那个笨蛋三栖类不熟,更见不到。
希望她是在诈我吧。
嗯。
“那么,你觉得呢,按照你的猜想?”我问。
虽然拐弯抹角的,但这是唯一可以刺探虚实的方法。
“咱不是说了不知道吗~”
果然,她在诈我。
但,身为贤者的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疏漏?
“你,你果然知道的吧!”
我忍不住了。
“啊啦,暴露了暴露了呢~”
她冲我摆手,眯眼笑笑,却是很吃惊的样子。
装的。
我不明白。
拐弯抹角的人是她才对。
既然她知道,也打算告诉我,那她为我设下圈套的意义何在?
我不明白。
我不是妖梦那样的一根筋,可我就是想不通。
“咱当然知道,不过小麟你不乖哦~”
她的这番言论让原本就在晃神的我更加发愣了。
在警告我什么吗?这家伙!
我的事情才不用你来管!
“我早就不是什么乖宝宝了,紫阿姨。”我说,语气不喜不悲,平平淡淡的,虽然再加些偏正会很不要脸,但我还是觉得此时的我超脱爆了。
啊~酷毙了~不愧是我呢~
对吧?易?
是啊,我早就不是什么乖宝宝了,早就不是了。
打我决定离开幻想乡去找我那便宜的父母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会是一个乖孩子。
而是,作为区区的忤逆者,作为尚有价值的后手。
决心叛逆的孩子是回不来的,连平日言听计从的奴隶都是如此,许会和解,但绝不会选择作为往日的木偶,被任意摆布。
鸟是不会飞回笼子的,绝大多数。
反哺可以,笼子就算了。
说起来,我姑且算是被紫抚养大的,这我否定不了。
那时的我很感激她,哪怕她对我的抚养有些这样或那样的目的。
我说不清那时的我对她抱着怎样的感情,我清楚的是,哪怕在我们分道扬镳互为敌手登上棋局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杀死她。
直到…她杀死了易。
一之轮回的落幕…
“敖敖已经把模拟圣杯做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我回过神,迷糊地思略了一下:“什么?”
“人选。”
她轻快地摇摇扇子,笑了。
不会又在耍我吧?
“不是说人选是随便的吗?”我板起脸,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是澄澈,换而言之就是真诚,真诚得让我想吐,可她丝毫没有避开我的意思,我被尬得不得不收回视线。
赶走我的视线后,她拿扇子敲了敲我的头。
“好痛!”我叫了一声,抱起头,“你干什么!”
才不痛呢,只是做作的欺骗已经成了习惯。
但是好气…
“小麟你是个笨蛋呢~”她说,声音散漫,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哈?”
气性被打散了。
惊愕。
“不,应该说是一遇到有关易小哥的事,小麟你就成了笨蛋呢。”
…哈?
“少消遣我了啊!紫!给我说正事!”
该死,都热到耳根了么…
紫在我逼迫的眼神下正了正原本嬉笑的神色,悠悠道:“敖敖即便尊为龙神,也无法贯透世界,通过圣杯进行拉扯式的召唤不过是下下之策,至于圣杯选择何人作为御主,何人作为从者,我们没法知道,也不必在意。再强的家伙被套到模板里都注定要沉沦在妖魔的世界…但是,往圣杯里灌注怎样的传说是可以决定的,也是必须考量的。那个是兽,beast,真正意义上的具象召唤,我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我需要它可控。”
连“咱”都扔了呢,有够认真的嘛。
“不是有敖敖吗?你得对她有自信啊…”我说。
龙神理应是无敌的吧?扔掉某个疯子的话。
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不济也有个救世buff在那里摆着。
“咱当然对敖敖有信心,不过…”她伸手要摸我的头,被我躲开了,“咱对你们没有信心。”
我轻屑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理会我,接着自说自话:“敌手毕竟是足够灭世的兽,秒杀什么的我是不太信的,你确定你可以在兽与兽的撕斗中活下来吗?啊,你或许可以,其他人呢?隐岐奈和华扇就算了,其他人呢?稍有疏忽,幻想之世会被兽的齿爪撕碎破坏,那绝不是我要看到的结局。”
那结局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
“那就让我来吧。”我说。
“你?”紫有些惊讶,这次是真的。
“啊,”我笑了,“不是有句话说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吗?和你比起来我就是那个愚者吧,所以,由我来吧,由我来,由我。你不必担心的,为了易我也会把脑细胞榨干净,完成愚者的证明。毕竟啊…此世,也是我和他的记忆呢…”
说完,我低下了头。
“呵…”
“你笑什么?!!”
“没有哦,那就交给你吧,麟,拜托了。”
“知道了。”
“那就开始闲聊吧。”
“说完这种事情你还有心情?”
“咱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哪有空在意这个,及时行乐懂吗?”
“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