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曦疯狂地冲了过去,这时,现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惋惜,有人哀叹,有人不忍目睹,有人不敢正视,有人在议论人和车究竟是哪一方的过失……
崔云曦此刻蔽明塞聪,心中脑中只系着明轩一人,眼前反反复复都是刚才那一眼相望,浑身血淋淋的身躯。
他拨开人群,近在咫尺的一幕令他触目悲感。他朝着血泊之中的男孩儿一步步走过去。
仅仅几步之遥,他走起来却是如此的艰难,身体失去重心,双腿失去重力,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他祈祷眼前的人不是明轩,他祈祷明轩挣脱自己之后,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当他鼓足勇气再次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躯时,他的脑袋“嗡”的炸了!
明轩躺在地上,依旧是奔跑的姿势,他面色如灰,双目圆瞪,表情是痛苦扭曲的,可见他在临死的一刹那经受了巨大的创痛。
多年以后,在午夜梦回中,崔云曦还会时常见到眼前这一幕,从而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崔云曦缓缓地蹲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去将明轩的双眼合上。
“喂,你最好不要触碰死者,等警察来查看后再说。”
围观者当中不知是谁提醒了这么一句。
可是此时此刻的崔云曦悲痛欲绝,尤其当听到“死者”二字,愈加叫他肝肠寸断!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瞪过去,血红的眼睛似着了魔一样。
围观的人吓得闭紧嘴巴,没人再出声制止他。
崔云曦伏下身去抱明轩,他想抱他离开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可是他抱了几抱,竟然抱不起他。
耀眼的红刺得他双目生疼,浓浓的血腥味冲击得他阵阵作呕。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体疲软,双腿无力,手心里冒出密密匝匝的汗珠。
他又尝试了几次,依然以失败告终。
以前他抱明轩轻轻松松,他比他大了5岁,是他名副其实的大哥哥。
小时候他经常抱他,那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可是他最小的弟弟。
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此刻却成为别人口中的“死者”!
崔云曦的心哇凉哇凉的,他大力地喘气。
他像置身于空气稀薄的高原,感受到强烈的胸闷气短。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好像孙猴子钻了进去,正在里面大闹天宫呢。
终于,“哇”的一口,崔云曦将胃里吐了个底朝天。
“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呀?”
“他与死者是不是认识?”
“报警了吗?有人报警吗?”……
围观的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他们或许是出于一片好心,又或许是一腔热情,但是对眼下的崔云曦而言,外界的一切都是噪音,是干扰,只会平添他的烦躁。
他不想让明轩受到干扰,他想带他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崔云曦咬紧下唇,攒足力气,一鼓作气将明轩抱了起来。
他抱着他吃力地站起身来,身体摇摇晃晃难以平衡。
他摇晃了几次才站稳,天空像在头顶旋转,眼前像失去了色彩。
明轩在他怀里,早已没有了气息,身体也失去了温度,他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死了!
一颗硕大的泪珠掉落下来,落在明轩的脸上。
世上再无明轩,他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小弟弟!
“你不能把他带走!得等警察来……”有人站出来拦住他。
“让开!”他怒吼一声,血脉偾张。
那人清楚地看到:他脸红筋爆,下唇被咬出一圈血痕。此人惊愣住,但仍踌躇着不肯让步。
崔云曦无心纠缠,抱着明轩从他身旁侧过,顾自离去,留下身后一片非议声。
试图拦截他的人讨了个没趣,站在那里不上不下。想去追赶没有胆量,站着不动又下不来台,只好嘴巴里叽叽咕咕找回点颜面。
崔云曦抱着明轩走了几步,突然想起那个盲女。
他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看到那女孩儿还停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住失而复得的提包,焦急地打着转转。
她显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可能听出周遭乱哄哄的,她可能意识到发生了惊天大事,但是她看不到,也没人告诉她。她只能从杂七杂八的各种声音中甄别、判断。
她可能听说出了人命,但是谁死了?现在又是一个怎样的境况,她无从得知。
所以她茫然、她恐慌,呆在那里又急又怕。
她伸着手四处摸索,嘴巴里念念有词。
她可能在找崔云曦,这个救了她的男人,这个她身处陌生环境里唯一可以指望的上的男人,他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不对!刚才他跟抢包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他叫了那人的名字,好像叫他什么轩。
抢包的也是个男的,她听到他的声音了,那救他的男人和抢包的男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俩认识吗?为什么能够直呼其名?难道他俩是一伙的?
女孩儿细思极恐,越想越怕。在她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人为她指引,没有人告诉她准确答案,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猜想和判断。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你处在一个险象环生的环境里,生命受到威胁。而是你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面临着什么的无力感。
崔云曦看出了女孩儿惶恐无助的模样,他按耐住想要帮她的心,抱紧明轩的尸身,狠狠心毅然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明轩,他是真的想抢那女孩儿的包吗?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又把包塞回给自己?
一种隐约的直觉浮上心头,他的心一紧,内疚感油然而生。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陨落,陨落得如此荒谬!
“崔云曦,你个混蛋!是你害死了明轩!是你害死了明轩!”他一遍一遍地责备自己。
正在港口忙得四脚朝天的明昊,听闻明轩死讯,炸如惊雷,心如刀绞。
报信人是当初向崔云曦卖好,却受到一番冷落的黄忠。
此人名字带个“忠”,却最是能见风使舵之人。
崔云曦没回来前,他一直跟着明昊鞍前马后。后来崔云曦回来,明昊失势,他又转投崔云曦,并在崔云曦面前嚼明昊的舌根。
崔云曦最厌烦此等朝三暮四、不忠不义之人,于是揶揄了一番将他打发走人。
这黄忠最是心窄,自此记恨下云曦,并暗自发誓一定要报复他。
这次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早就知道明昊对崔云曦成见颇深,便借此机会拨弄是非。
他对着明昊一番说三道四,说所有人都看到是崔云曦抱着明轩的尸身回来的,明轩浑身是血,死相惨烈。说崔云曦满脸愧疚,一定是他害死的明轩。
他添油加醋在明昊面前一阵挑唆,惹得明昊怒火中烧。
明昊马不停蹄赶回来,看到明轩的尸体,呼天抢地。
尸体已僵硬,遍体血迹,面色惨白。岂是“惨烈”可以形容!
明昊顿觉天昏地暗!
他一瞥眼,看到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崔云曦。
一切正如黄忠所言!
明昊握紧拳头,悲愤交加。他一把揪住崔云曦的脖领,将他提了起来。
这时,郑则中、宋子强一前一后闻讯赶来,见此情形无不心痛惋惜。
“你看我不顺眼,你大可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害死明轩?为什么要害死明轩?”
明昊掐住崔云曦的脖颈,怒狠狠地质问他。
“你胡说什么?云曦怎么可能害死明轩?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子强冲上来,阻止明昊继续诋毁云曦。
宋子强使劲掰他的手,明昊双手却越发用力,两兄弟扭扯在一起。
崔云曦却始终没有反应,如同木偶般任由两人扯来扯去。
可他已被明昊掐得透不过气来,脸色憋得通红。
“是你跟云曦过不去,总找他麻烦,如今又把这么大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你居心何在?”
“他若没做亏心事,他能如此负疚?明轩好好的,怎会无端端被车撞?怎会又刚巧被他碰见?”
明昊冲冠眦裂,双目血红,脖子上青筋爆出。句句话说得痛心疾首,口水飞溅。
“那也不能说云曦害死了他!你无凭无据,不要信口雌黄!”
“不是他是谁?明轩好好的会被车撞死?”
“我也不想明轩死!”崔云曦突然大吼一声。这一声吼,倒叫明昊和宋子强都惊呆住。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泪水在眼眶里一圈圈打转。
从他一路抱着明轩回来,穿越大街小巷,一路上人人侧目,指手画脚,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心所系,只有明轩一个。
把他带回来,自己坐在他身旁,从始至终垂首默语。
他一直在努力回忆,回忆明轩与他拉扯时的神情、动作。
明轩虽一声未发,也未给自己辩解,但他从始至终倔强不服,委屈不忿。
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他?倘若果真如此,那明轩之死必与自己撇不开干系。
他越想越引咎自责,越想越疚心疾首。
“是我害死了明轩!是我害死了明轩!”他突然魔怔了一样,自顾自地呢喃起来。
“你别胡说!云曦,你不能把什么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宋子强赶忙制止他。
“不!是我害死他的!”他心灰意冷。
明昊一听火冒三丈。“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他害死了明轩!他自己都承认了!”
明昊边说边手上使力,再次箍紧崔云曦的脖子。
崔云曦立刻窒息,他耳红面赤,难以呼吸,显然痛苦难当。
“你松手,你想害死云曦吗?”宋子强见状,即刻扒拉开明昊的双手。
明昊手上稍一松劲儿,崔云曦便大力地咳起来。
“可是,我也不想他死……我也不想他死啊……”他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我为什么要让他死?他是我的弟弟!是我最小的弟弟呀!”崔云曦呼天喊地,泪流满面。
宋子强傻了,他缓缓地松开了抓住明昊的手。
明昊怒不可遏,一拳打在崔云曦脸上。
他的脸立刻红肿起来,脸颊火辣辣的烫,但他却完全失去了痛感。
宋子强见状大吃一惊,又跑上来制止明昊,被明昊一把推开。宋子强踉跄几步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明昊恨极了崔云曦,不停冲着他挥动拳头。
“你对我有成见你冲我来!你为什么去祸害明轩?他才15岁,他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你怎能如此歹毒?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拳头如雨点般挥落下来,明昊的声声讨伐更如利刃般扎在他心口。嘴角、鼻孔都有鲜血汩汩流出。
如果可以,他也想换回明轩,他宁可死的是自己!明轩,他才15岁,花样年华!
“我对你没有成见,我更不愿明轩死!我不想他死!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崔云曦悲悲戚戚地述说,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哀叹。
只有明昊无动于衷。
“那你不去死!”他一边诅咒他,一边不停地挥舞拳头,拳拳砸在崔云曦身上、脸上。
任由明昊拳拳打落,他不躲不闪,也不回击,白色衣衫上已是血迹斑斑。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
“够了!”一直未出声的郑则中突然大喝一声。
“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赶紧着手张罗明轩的后事吧。”
虽然只是养子,明轩的死也令他感到痛心。
看到四兄弟,死的死,恨的恨,打的打,伤的伤,他突然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他制止住明昊,摆摆手,转身走了。
明昊终于停止暴打,他摊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悲伤让他痛不欲生,仇恨充斥了他的大脑!他指着崔云曦,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这个愁我一定会报!”
说完,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仇恨的种子,自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