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斋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可见方家动作快,为了保命,当真是没太犹豫呢,当日就做好了她要求的事。
不仅是方宏深派了人来,乔姨娘和蓉姨娘也都递了信儿,说是夫人赵氏是在祠堂门口被生生打死的。
堵上嘴挨的板子,和当初宋玉梅一样的刑罚。
听到这些话,方玧先是笑了,可笑着笑着,只觉得脸上湿润,抬手一摸,竟不知道何时落了泪。
大约,她也不是真的高兴吧,哪怕大仇得报,她的娘亲也回不来了,也一样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现如今方府上下都知道了姨娘当年是被诬陷的,不仅方府,外头也都知晓呢,议论的人不少,没有不骂赵氏的,连着赵家都骂。”青容道。
方玧讥讽的勾了勾唇,“我那好父亲素来是会揣度人心的,她知道我要什么,所以就全力做,反正脸面已经丢了,也不怕丢更多,他如今啊,只求保命。”
“府里还有消息,说,说老爷在祠堂抬了姨娘为贵妾,说是,姨娘不是罪人了,她的牌位已经在命人新制,要入祠堂摆着的。”
闻言,方玧面上露出明显的厌恶来。
“那倒是不必,我娘不稀罕那种脏地方,他们可还有说什么?”
“还说,请良娣顾及手足血脉之情,能在殿下面前多多替他们说几句好话,不求能保住荣华富贵,能保下这条命就好。”
青容低声道。
方玧走到软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玉手串把玩,没抬眸子。
“赵氏死了,他那两个儿子没说什么?就不恨我,不恨我那好父亲?”
说到这个,青容脸上就露出鄙夷之色来。
“良娣别说,三公子素日瞧着孝顺体贴的很,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提及死一个赵氏,能保全家的话后,他竟没替赵氏求情,倒是四公子,素日纨绔不堪,却还护着生母。”
她说罢,就听得方玧轻笑了一声。
“果然啊,难怪方展明那么得方宏深的喜欢,他们俩可真是父子一脉,自私冷血,都是无耻卑鄙的伪君子。”
“那良娣预备怎么办?”青容问道,“良娣不会真的要答应他们吧?”
方玧将手串放回桌上,面上似笑非笑,“我说了哪里做数呢,自然还是要同殿下说过才行的。”
很快,裴曜这里就得了消息。
不过消息的内容是,方玧想再见方家人一面,这其中,要包括方佩。
他此前是承诺过,只要方玧需要,告诉他就好,所以自然是不食言的,立即就着人安排起来了。
裴曜这几日朝中事情忙,承景帝虽醒了,但人状态不好,神志不清,也下不了榻,所以朝中事务仍然由裴曜全权处理,他一时也抽不开身。
故而安排方玧和方家人见面的事情还是拖了六七天。
当然,也是有故意的成分在。
毕竟他回宫了,晚上还有时间去方玧处坐坐呢,胡良娣那边都赏了一回脸。
而这拖延时间,可把方家人晾的心里发慌。
方宏深借口病了,这段时日都没去上朝,生怕裴曜见了他,当场就给处置了。
终于等到东宫传来消息,说方良娣有孕,想见见家里人,太子允准,安排他和方展明在东宫前院与之见面时,方宏深是狠狠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定然是方玧信守承诺,说通太子了。
于是赶紧按时应召而来。
可当方宏深进了会面的小偏厅,发现方佩也在此处时,心里隐隐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在这儿?”方宏深立即问道。
方佩见了他倒是激动,“你杀了我娘对不对,是不是,你杀了我娘?!”
“大姐放手!”方展明赶紧上前将她挡开,“娘是为了保住全家人的性命死的,不然明王已经入狱,你还能好好的在这儿?”
他话音未落,方佩一个巴掌就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而方佩的神情也随之癫狂起来。
“方展明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是我们的亲娘,即便我死,你死,也没有让娘替我们死的道理,都是方玧那个贱人干的对不对,你们还信她会救你们对不对?你们可知道方慈恩就是...”
“大胆!”洪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恰好喝止了方佩,“太子驾到,还不接驾!”
闻言,方宏深和方展明赶忙跪了下去,方佩虽不情愿,也被旁边的太监硬生生摁了倒。
三人跪下后,却见打门口进来的,不止有明黄色的太子吉服,还有一袭艳丽的芍药红的曳地长裙。
抬眸一瞧,此刻被太子亲手牵着,一同进来的贵气女子,不是方玧又是谁。
两人行至主位后,双双坐下,便听得裴曜柔声道。
“玧儿想见家人,孤已经叫他们来了,玧儿可还欢喜?”
“可妾身瞧着,大姐姐似乎并不想见妾身呢,到叫人伤心。”方玧故作委屈姿态,捏着帕子扫一眼下面跪着的三人,“想来,今儿是夫人的头七,大姐姐心有不快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方佩咬牙瞪大了双眼,就要暴起,却被方宏深抢先一步。
“良娣切莫这么想,赵氏作恶多端,是臣一直被他蒙蔽,如今她死于家法,也是罪有应得!”
“殿下听听。”方玧捏着帕子往裴曜身前靠了靠,“爹爹说他一直被赵氏蒙蔽呢,可不知道这耳朵和眼睛,都长来做什么用的。”
本来方宏深心里就不安,此刻听到方玧这么说,猛地抬起头来,瞳孔狠狠收缩,眼底浮现出了后知后觉的恐惧来。
而他下一秒听到的话,更是叫他如坠冰窖。
“眼耳无用,那不如剜了,割了?”裴曜像是哄人般,轻声问道。
方玧忙是抬手捂住了小腹,娇嗔道,“殿下这么说,也不怕吓着孩子呢。”
“那倒是孤的不对了。”裴曜面上带了几分笑,“玧儿想怎么做?孤都听你的。”
闻言,方宏深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凉僵硬,胸腔内一颗心要炸裂似的,顾不得什么颜面体统了。
立马就对着方玧乞求起来。
“玧儿,我是你爹啊,你可还记得,你娘在的时候我还带你摘过桃花,爹陪你下过棋,教你写过字啊,你小时候,爹常抱你呢,后来的事情是爹做的不对,可爹确实是被那赵氏蒙蔽了,求求你,你要原谅爹啊,爹已经把赵氏杀了,也给你娘正名了,你答应爹的,你不能食言啊!”
看着失控的方宏深,方玧面上的神情却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待得他双目猩红的说完后,才像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般,轻声问道。
“方大人,我答应你什么了?我可只说过,要你给我娘正名,要赵氏一命还一命,旁的,什么都没说呢。”
听着方玧这话,方宏深一口恶气梗在胸口,气的浑身发起抖来。
“你...你...”
“方大人,十岁那年,我娘一尸两命过世,从此,我便也再没有爹了。”
方玧的目光冷下来,一点点迸发出隐忍的恨意。
“你说的那些好,不过屈指可数,可你知道我姨娘过世后,我在方家过的是如何百般屈辱吗?忍饥挨饿,受冻挨打,我几次差点死了,你告诉我你是我爹,笑话,这是亲爹能做出来的事吗?!”
言及此处,方玧捏紧了帕子,指节泛白,她何尝不恨,不怒!
裴曜将她的情绪收在眼底,默默伸手,将她握拳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掌心。
感受到忽然的暖意,方玧回头看向裴曜,目光不自觉的软和了两分。
底下跪着的方佩将这些看在眼里,终是忍不住,挣脱开钳制,疯了般朝主位上扑来。
“贱人,方玧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早就该死了,你和娘一样贱,害死了我娘,我要你偿命!”
“护驾!”
洪正抬步往前一挡,高声喝到,外头立即冲进来两个侍卫,死死将方佩摁住了。
不过她嘴里依旧骂的难听,目光也如毒蛇般缠在方玧身上。
裴曜蹙眉,像洪正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从怀里抽出帕子就塞进了方佩的嘴里。
方展明看着嫡姐被如此对待,知道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了,在侍卫押着方佩经过他身边时。
忽的暴起拔出了其中一名侍卫的刀,怒吼着朝方玧砍去,然而他只是刚起身举刀,另一名侍卫眼疾手快,从后背一刀落下,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身体。
临死前,方展明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只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刺穿的胸口,身体便如烂泥般倒了下去。
方佩见弟弟死在眼前,呜咽着怒吼,泪流满面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方宏深的脸上被溅了几滴血,颤抖着伸手抹去后,整个人也瘫软在地。
旋即拼命的爬向方展明的尸体,把方展明抱在了怀中。
“明儿,明儿啊,我的明儿!”
这个嫡长子,他还是真心疼爱的,此刻哭喊的撕心裂肺,全然没了当朝二品大员的模样。
方玧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她没想到,方宏深这样的人,还会真的为谁落泪呢。
“啧,怎么见血,晦气的很。”裴曜一把拉过方玧拥入怀中,不让她看那尸体,“吓着没有?”
方玧乖巧的趴在他胸口,摇了摇头。
裴曜目光温柔,抬手将她发间的一支步摇的穗子理了理,旋即低声问道。
“可还有什么话说?留或不留,你定。”
方玧略扭头,余光只看见方宏深的衣角,收回目光,美眸微敛,轻扯了扯裴曜的衣领,撒娇般道。
“杀了吧,聒噪,妾身都倦了呢。”
“好。”
裴曜勾了勾唇角,对洪正使了个眼色后,旋即起身牵着方玧,从容离去。
徒留方宏深抱着方展明逐渐冰冷的尸体,在原地哭嚎。
而两名带刀侍卫也已经朝着他大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