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阿蒙分身失望的是,即使祂诵念了卓娅的尊名,附近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祂也没有跟这片空间成功建立起联系,没有得到任意某方面的回应。
如果是由那几个人念出来,结果会有不同吗?
这样思考的时候,阿蒙不禁将目光放在亚伦三人的身上。
“四叶草号”在继续下沉,被海水淹没的时候,这条船上的乘客们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事实上,如果不是银色的水流翻滚在绿色的防护罩外,这里与海面上并没有太多差别。
那兀自涌动的银色海流并不清澈,要是让亚伦来形容,他能看到银色中充斥着更多杂乱无章的颜色,折射出炫目的微光与画面,随即叠加又相融,显露出灰蒙蒙的色调,将已经显露给观察者的影像撕裂,在不断推翻各种预兆间,重复着无序的循环。
好像有谁在这片银色液体中打翻了调色盘,这样混乱而虚幻的状态,倒是与亚伦记忆中的灵界非常相似——假如他的记忆可靠的话。
亚伦不得不收回了目光,免得每时每刻都有幻影从眼前升起,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看到片段化的启示。这些启示没有任何意义,它们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亚伦的灵性直觉给出了清晰的预感,他并不知道那些画面源自哪里,或者源自谁的眼睛。
大部分画面描绘出的景象大同小异,在大地塌陷、天空下沉的末日前,奔跑、尖叫与挣扎,带给亚伦的只有世界即将毁灭的无助感,只有这点一定没有差别。
维卡已经早早闭上了眼睛,他手上多了一块毛巾,很明显是刚刚想象出来的。用毛巾擦掉前额上的几滴冷汗后,维卡动作利落地将它缠在脸上,避免了任何看到那些海水的可能性。
看来那些自己不懂的呓语给了对方提醒,这让亚伦多少有些遗憾,他并不能听到给维卡提供信息的声音。
马蒂欧似乎对此没有察觉,他盯着维卡手中多出来的毛巾,上前将看不到东西的维卡扶了起来,却无法理解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从头到尾,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好像自己仍然沉浸在梦中一样——那我们要怎么从这个梦中脱离?“四叶草号”还在下沉,难道我们真的要淹死了吗?
马蒂欧的疑虑不禁往更糟糕的想象倾斜,直到维卡打断了他开始发散的胡思乱想:“不要害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什么?我看上去很害怕?”马蒂欧下意识想否认,但是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他瞥了眼维卡刚刚系好的临时“眼罩”,轻叹一口气:“好吧,我是有些不安……我记得我们穿过了一段很奇怪的通道,然后我就睡着了?”
亚伦倒是能忍耐住银色海流对自己的影响,所以没有往眼睛盖上任何东西:“对,直到你的灵性接近耗光,而周围环境稳定,你的这位朋友才唤醒了你。”
看着亚伦伸手压在甲板上,马蒂欧很想问问他在干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瞥了眼那个陌生的青年:“那你是……”
“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搭了你们的船只是个巧合。”
这种程度的谎言如此清晰,马蒂欧但凡过一下脑子,就不会相信这样古怪的说法。
但是他却在下意识间接受了,甚至充满作为“四叶草号”船员的热情,下意识往那个方向伸出手去,看上去像是打算走过去跟人握手一样:“啊,欢迎、欢迎,可惜我们现在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我叫马蒂欧,怎么称呼您……”
维卡虽然还蒙着眼睛,却精准地拍了一把马蒂欧的肩头,将这个不自觉间被影响的家伙拽了回来。
“阿蒙。”黑发青年声音轻快地回答道。
亚伦心里却冒出一股寒意,他曾经也在特里尔待过,在序列不高的时候拜访过地下墓穴,甚至从托马和亚历山大那里也听过不少相关的东西——其中就包括那些第四纪贵族墓穴的传闻。
至少特里尔曾经有过一个“阿蒙家族”,而亚伦的老师更是警告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自称“阿蒙”的人,不论对方看上去是否像非凡者。
亚伦不动声色地往维卡和马蒂欧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将两人重新拽到舱门边,低声道:“你们进船舱。”
“用不着这么紧张,如果我想伤害你们,早就把你们扔出这艘船的范围了。”
亚伦略显僵硬的脖子扭过来,最让他悚然的是,这句话并不是那个笑眯眯的青年所说,而是从马蒂欧口中直接传出来的。
马蒂欧说完这句话,立刻下意识捂上了嘴。他开始惊恐地拉扯自己的嘴唇,如果不是维卡用力拽过他的手臂,马蒂欧很可能要开始掏自己的舌头了。
亚伦的脸色又沉重起来:“半神,寄生者……”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更多是为了点醒马蒂欧,让这家伙保持警惕与礼貌,别再像之前那样冲动了。
阿蒙神态浮夸地点点头:“以一个非学派的‘怪物’半神来说,你的知识面还不错,需要我夸赞一下吗?”
只是这句话,就让亚伦冒出了新的推论——对方不只是“寄生者”,而是序列更高,让自己也无法察觉,要是“偷盗者”途径的天使……
阿蒙并不在意亚伦在想什么,祂有意追问道:“如果这里的情况符合我的猜想,你应该能看清楚那些银色水流中的变化。”
“是。”亚伦没有试图隐瞒,他对“偷盗者”的了解不算详细,只是知道个别魔药的名称,但是也简单了解“诈骗师”可能拥有的能力。
“你看到了什么?”
“都是些没有意义的画面,毁灭和末日,我也不清楚这跟现实世界是否有关。”亚伦这样说的时候,瞥了眼身侧的维卡。
维卡虽然蒙着眼睛,却好像仍然能感知到旁边的一切,几乎是毫无间隙地接过了话头:“那毕竟是过去的末日,虽然我们的现实世界也有相关的传说,但是它们应该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阿蒙并没有自己被排斥的自觉,甚至煞有介事地参与谈话分析起来,“如果我们所认识的世界被毁灭过,那我们应该都曾经死亡——更不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这么严肃地讨论这件事,不是吗?”
祂所说出口的跟所思考的却并不相符,一个模糊的猜测在末日的冰层下游走,灵敏地躲避开阿蒙提出的问题,隐没在那充满涡流的海水中。
亚伦似乎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还能勉强听到一点乐声,维卡你听到了吗?”
维卡点点头:“嗯,它们还在外面,聚在这艘船附近,只是隐藏在我难以窥视的缝隙里。我觉得你最好也不要看太久,如果你出现失控的征兆,我也没什么能做的……”
“我有办法。”
会说这句话的人,除了那位“阿蒙先生”不作他想,亚伦背后立刻蹿过一股恶寒,他实在不愿意去想那究竟是什么:“我能收束好自己的灵性,应该用不着那个办法。”
“你们说那些生物还在外面跟着?”马蒂欧侧耳倾听了片刻,“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蒙也同样没有听到特殊的声音,但是祂的灵性感知要远比亚伦几人广阔,即使不能像“怪物”途径那样直接窥视海流中的命运,阿蒙也可以察觉到在外面徘徊的虫群。
“四叶草号”掀起的震荡多少让它们感到困惑,它们仍然包围着这艘船只,更像是进入了“护送”的状态,不再充满先前猛烈的攻击性。它们恐怕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但是听到了那个“机器”的呼唤声,才想主动对侵入这里的现实物体进行试探?
它们在防备着现实,但是这些虫群的目标是灵体还是非凡特性,阿蒙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祂还是很想把船上那几人扔出去试试。
阿蒙忽然望向了“四叶草号”的上方,很快,亚伦也因为灵性直觉的提醒,向上面飞速瞥了一眼——
“四叶草号”翠绿的屏障裂开了一道缝隙。
马蒂欧也随着亚伦的目光望去,在他因为惊慌而大喊大叫之前,一团银色的水流已经涌进,不过那层光幕迅速在它后方合拢,让马蒂欧又因为茫然没能发出声音。
维卡明明蒙着眼睛,却在这时候下意识抬起头来。
银色光团下坠的瞬间,亚伦便伸手想要将维卡拉开,但是维卡却在他抓到之前,先一步往上跳起。
他跳了足足有三米高,稳稳地伸手接住了那团银色的物体,交织的命运因为他的触碰瞬间溃散,露出里面隐藏的东西。亚伦重新往下飘落,他的身体像羽毛般轻盈,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上的东西,直到他落回甲板,马蒂欧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颗心脏般不断鼓动的蜂蛹,上面有数道蛛网般的细线交织,构成一个近似三角的符号。
马蒂欧几乎一眼就猜到那是什么:“等等,难道这是你的信使?”
维卡挠了两下脸上覆盖的毛巾,马蒂欧几乎能看到毛巾下紧皱的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
蜂蛹中立刻传出来低声的回应:“在现实世界死亡,我就会需要归巢穴。”
维卡问了其余人也在好奇的问题:“那是你们的巢穴?”
“巢穴是我们诞生的根,是我们现在正前往的地方,也是梦境的源头。”
这里也是梦境?“幻梦境”本来就是字面意思的称呼吗?
除了原初,阿蒙甚至想不到还有哪个存在,能拥有如此特殊的梦境——特殊到它独立形成了一片混沌的小世界,不是灵界空间,而是完全杂糅至一体的单一世界。
“四叶草号”继续下沉,阿蒙开始怀疑它到底会驶向哪里。
如果这些消息不能传递给本体,那可真是本体的损失,这个分身不禁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
卓娅真是隐瞒了太多事情,或者连艾丝特都给骗了过去?
但是总有些人是祂无法隐瞒的……
祂必须得活着出去,让本体知道“幻梦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