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卡听着对方报出的“怪物”魔药配方材料,又是忧虑又是怀疑,但更多的还是被天降好事砸昏头的茫然。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太明白。”
艾丝特正从挎包里摸出能增强对海兽亲和力的符咒:“知道你可能记不住,等我们离开后我可以给你写下来。”
“不、不是这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这样的配方,佩德罗和安德鲁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些……”
艾丝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带着笑意的眼神却让维卡心里一颤:
“就把这当作是命运的指引吧。”
艾丝特说完这句话,便握紧那枚来自克莱恩的符咒,用古赫密斯语念出了“风暴”。
维卡看着那枚刻痕怪异的铁片瞬间散发出光亮,上面竟然燃烧起青蓝色的火焰,但是瓦列里的手却丝毫没有受伤。
维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跳不由得加快——这比佩德罗摆弄繁琐的仪式魔法神奇多了!
去他妈的危险性,那个配方他要定了!干什么没有危险?跟那群混账出海就已经是把命绑在刀尖上了!
从另一方面讲,维卡觉得遇到这位女士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他畏惧一辈子,他现在不觉得还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有比眼看着自己被控制身体更让人无力的绝望吗?他差点就死在了自己手里!
维卡不知道对方交给他的魔药配方,本身就是洒着糖霜的陷阱。
燃烧起火焰的符咒激发蕴含其中的力量,艾丝特立刻感知到了某种新建立的联系,她能触及到海水中那些生物的意识。
这感觉近似于她先前在神弃之地和东区的经历,在艾丝特听到那些人内心呼唤的时候,她同样有可以触碰与控制无形联系的能力。
所以处理这些海洋生物间的信息,对艾丝特来说再简单不过,毕竟它们的想法比人类要简单很多。
在维卡的目光下,瓦列里一步步向着海水走去,他做了个让维卡不理解的额外动作,冲着自己的胸口伸手虚握一次。
但是在瓦列里踏进海水里的时候,一片片白色的亮扇从水里浮起,扑动着簇拥在瓦列里落脚的地方,竟然将他高大的身躯衬托起来。
“你、你怎么——”维卡疑惑地也走上前两步,盯着那些随处可见的银鲷鱼群,试图跟在瓦列里身后,却一脚踩到海水中,弄湿了自己的鞋子。
维卡转动脑袋,看到瓦列里冲着他张开手掌又合拢,然后瓦列里才点点头:“你再往前走一大步,别担心,我会让它们托住你的。”
维卡只感到兴奋,当兴奋盖过恐惧的时候,他就显得不管不顾了。听到瓦列里的话,维卡赶紧抬腿往前踏出,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只要用力一蹬就能跳起来。
紧接着,脚下不断有东西涌来,撞击着自己的鞋底,提供了让他能浮在海面上的冲力。
维卡不敢分神,紧张地弯下腰稳定好重心,银鲷鱼翻起的水花不断打湿了他的裤脚,在他望着这片鱼群时,有几滴海水还溅到了他的脸上,让维卡下意识舔了舔。
咸而苦,却如此真实。
维卡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这也太神奇了!”
瓦列里却没有什么反应,语气温和:“只要你不害怕就好,站稳。等我找到合适的鱼,我们就可以‘换乘’了。”
维卡的身体随着鱼群的游动而左右晃动着,但这样漂移的重心他并不陌生,就像是在风浪中的甲板上站稳脚跟一样。
随着鱼群翻滚,两人的身影开始逐渐往前漂去,甚至在逐渐加速,虽然这速度跟拉满全帆的海盗船没得比,但维卡却对这样的体验感到无比新鲜。
来自心间莫名的快意让他嚎叫了两声,兴奋地冲另一边的人高声喊起来:“这样的经历我能在酒馆吹一辈子!”
瓦列里脸上挂着与他气质相反的温柔笑容,却什么也没说,那对带有印记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倾听着海洋间各种各样生物的低语。
直到维卡看到两人脚下浮现一片阴影,心头的兴奋才迅速消退,他想起了过去听过的传闻。
海中隐藏的各种怪物,他在船上的时候也见过,但并没有造成太多危害,可是他现在并不在船上,脚下踩着的只是一群脆弱的银鲷鱼。
随着脚下那片阴影越来越近,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广,维卡心里的不安开始冒头,他忍不住向着另一边喊起来:
“女士!下面有东西!”
“别担心,我们要‘换乘’了。”
维卡忽然觉得脚下一空,那些银鲷鱼竟然纷纷往侧边游走,直接抛下了载了一路的“乘客”,维卡的尖叫才脱口半声,脚下就被新的东西衬托起来。
他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摔倒在这东西上,手掌下带着少许黏滑的触感,让维卡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惊奇地打量这只新靠近的鳐鱼。
这只扁平而宽大的鳐鱼,身形几乎赶得上一张木筏那么大,甚至足够再多载两位乘客。
这只巨大鳐鱼的速度可比那些银鲷鱼快多了,维卡毫不在乎裤子被沾湿,索性坐了下来,用手试探着滑过旁边的海水,几只还没有远离的银鲷鱼咬了几口他的手指头。
“这足够我再在酒馆吹一辈子了!”维卡兴奋地大笑起来,彻底将那座岛屿上的可怕经历抛到了脑后。
“清醒一点,人只有一辈子可以活。”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不断飘飞,瓦列里也同样坐在了鳐鱼的后背上。
这些海中的生灵比艾丝特更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它们对大海的方向有独特的辨认方法,艾丝特只是与它们稍作沟通,就轻易得到了它们对附近人类港口的指引。
闲着也是闲着,艾丝特见维卡对自己的恐惧感有所降低,便以很随意的口吻跟他聊起来:
“维卡,你看上去跟那些海盗并不怎么合群。”
听到这话题,维卡不禁露出苦笑:“很正常,我只是个被边缘化的普通船员,毕竟是中途上来的。只是因为曾经在拜亚姆的反抗军训练过几年,枪法比较好,才被安德鲁看重一点点。”
“你在拜亚姆出生?”
维卡挠了挠脸颊:“不是,我不知道我在哪出生的,我母亲把我扔到拜亚姆就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作为一个混血儿,这种情况在罗思德群岛不算罕见。”
艾丝特点点头,将一只不小心蹦到鳐鱼后背上的银鲷鱼捡起,重新扔回海水中,这些小家伙在跟她交流后就不愿意远离了:“这么说起来,我到达拿斯之后也要回拜亚姆,你要跟着我去吗?还是你想留在拿斯?”
“你要回拜亚姆?”
“我的行程终点在普利兹港,我要回鲁恩。”
维卡吞吞吐吐地犹豫半天,终于厚着脸皮道:“我可以跟您去拜亚姆吗?虽然我很想去鲁恩看看,但是……我觉得那里不适合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个普通的倒霉蛋。”艾丝特笑着说道,“说不定我给你的那份魔药配方能让你改运呢。”
维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不是,对你来说还早着呢,光是材料就是几百金镑!”艾丝特点了点身上的挎包,“当然,我不介意给你一些起步资金。”
维卡张了张嘴,却又讪讪地垂下头:“说实话,我真的不敢拿这些钱,我总害怕您以此为代价提出什么事情。”
“那如果我有事想要你办,你是不是就能收下这点钱了?”
维卡看上去还是很犹豫:“我、我觉得可以,但是我不保证……如果是太危险的事情,我能不能拒绝?”
他说话时的语气称得上是恳求了,艾丝特又好笑地摇摇头:“不要这么畏惧,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危害到生命的事情。”
维卡连连点头:“那可以!我一定会努力去办的!”
“至于要你帮忙的事情,等我们到了拜亚姆,我会告诉你的。”
“啊,好好,只要没那么危险,我肯定会努力!”
艾丝特打量了维卡两眼:“你好像真的很怕死,变强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恐惧吗?”
“我小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打死的经历,”维卡咧着嘴说,“太强硬的孩子没几个活下来的,明明是说点好话就能让大人们放过的事情。”
他顿了顿,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该服软就服软,什么都没命重要。”
巨大鳐鱼的尾巴划开海面,在身后留下一片白色的泡沫,那群银鲷鱼还在徘徊不去,似乎对追逐鳐鱼身上的乘客产生了执念。
艾丝特沉默地看了维卡片刻,直到维卡心里开始发毛,瓦列里粗犷的脸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瓦列里向着海水伸出手,一只银鲷鱼用力地翻出水面,欢快地用尾巴拍过他的手心,仿佛在刻意与他击掌。
艾丝特似乎捕捉到这些生灵细微而渺小的命运,它们不会在命运长河里泛起涟漪,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部分。
清凉的海水落入掌心里,放到鼻端下,能嗅到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