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林间阴影绰绰,草丛中有看不到形状的生物在发出“咕噜”的轻响,这座岛虽然热,但是蚊虫却比预想中少很多。
海涛声渐渐听不见了。
时不时有枝叶被掠过的声音,艾丝特进入那种诡异感知几秒,辨认出那只是两只被惊醒的鸟儿,然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视野。
她不能长期开启这种状态,会让她本就绷紧的神经陷入疲惫。
在幽静的环境中,人也会不自觉放缓呼吸声与脚步,如果不是手中的马灯还能照亮道路,艾丝特就只能开启那种相当让她心里憔悴的诡异感知。
艾丝特再用骨剑进行了一次手杖占卜。
淡淡的光晕从“苍白骨钉”上荡开,倒下的骨剑再度为她指明了方向。
这样的动静很奇怪,如果换成公众场合,恐怕她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进行占卜。也不知道金币占卜或者水晶球占卜会不会也这样,上次“倒吊人”先生用塔罗牌占卜的时候,看他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艾丝特用骨剑拨开几根挡路的树枝,惊走一条趴在树丛里的蜥蜴。
这里不算太茂密的原始森林,比较挡路的障碍物已经被午间登岛的托马他们清除了,艾丝特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麻烦。
但她也同样没有遇到应该返程的“四叶草号”船员们。
——
亚历山大怀里的通讯符咒发出亮光与尖啸时,他正在将一段被敲碎的黑色晶体装进试管里。
桌上的小碗里燃烧着某种树脂,照亮了这个房间,这座小岛较为封闭,并没有大陆常见的蜡烛,村民夜间足不出户,在屋里活动都是用这种东西照明。
将封口的橡木塞合拢,把样本固定在手提箱的夹层里,亚历山大这才慢斯条理地摘下手套,掏出那枚青铜色的符咒将灵力灌输进去。
亚伦稍显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迅速回来,岛上有异常,占卜不顺。”
亚历山大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劲,亚伦在众人下船的时候没有提醒,但是现在却突然提醒了他占卜结果!
这系列的通讯符咒都是单向的,因为制作困难海上没有材料,亚历山大、亚伦和托马各自有三个,只有每次消耗过后亚历山大才得拜托自己的朋友重新制作,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那更有可能的就是,这座岛上隐藏有某些奇特的力量,会本能地规避他人的占卜,还是亚伦的随机厄运又发作了?
纳瓦特岛屿的村民有夜间足不出户的习惯,不会离开村子范围一步。
亚历山大很轻易地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知道亚伦的序列六的名称就是“灾祸教士”,在亚伦还未晋升序列五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候“四叶草号”刚刚启航,几乎没有一周能稳定航行的晴天,让船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托马用了法术,光是那些永远都湿漉漉的衣物就能让人被泡出病。
幸好亚伦几个月后就收集到缺少的主材料,顺利完成仪式晋升序列五,这段“四叶草号”的倒霉日子才走到了尽头。
亚历山大提着石碗外檐用于固定的弯钩走出屋子,敲响了托马的房门,“四叶草号”的大副打着哈欠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敲门的人是亚历山大的瞬间,托马脸上的厌烦立刻不见了:
“有情况?”
亚历山大可不是那种扰人清梦只为了拉着人喝一杯,或者去甲板上散步的家伙,那是亚伦睡不着才可能干出来的事情,这位专注研究的老先生骨子里是很严肃的。
亚历山大晃了晃手上的联络符咒:“召集所有人分派守夜任务,其余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轮流休息,我们天一亮就回船。亚伦刚刚给我传递了消息,他的占卜表明岛上有问题。”
“他妈的!我就知道那个只信运气的混账不靠谱!”托马用力地捶了门框一拳,“总有一天我会被他的狗屁幸运给气死!”
他冲着屋里怒吼起来:“别睡了!皮埃尔!阿德里安!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很快,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托马所在的这间屋子里,玛丽打着哈欠,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等待托马清点人数。
环顾屋里的人一圈后,托马本就暴躁的神情阴沉下去:“汤普森呢!?那个满脑子桃色的蠢货呢?”
另外两个水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艰难地开了口:“他下午的时候仗着自己会都坦语,跟岛上一个姑娘聊得很开心,说她邀请自己去家里过夜……”
亚历山大脸色也阴沉下去了:“我们对这座岛了解这么少,这几年的经历还不够让他长点脑子?你们两个拎上我的箱子,还有玛丽也跟我来,我们去村里挨家挨户找他。”
托马闭上眼睛平复了情绪两秒,果断地给剩下的人安排起守夜顺序,让没有轮到时间的人回去继续休息。
在其他人散开后,托马才走到脸色恢复平静的亚历山大身边:
“就你们几个可以吗?或许直接放弃汤普森比较好,万一那些村民也有异常呢?”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不要因为我们在海上待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海盗,托马。”
托马不屑地啐了一口:“该死的,这听上去像亚伦会说的话,而不是你。”
亚历山大扶起鼻梁上厚重的镜片,沧桑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还要麻烦你帮我进行简单的占卜了。”
“我知道了,汤普森有头发在你那吧?”
“当然,登岛的每个人都有点东西放在我这。”
在拿到那几根头发后,托马进行了简单的硬币占卜,很快就得到了“还活着”、“村子安全”的答案,然后他用泥土进行占卜,测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亚历山大几人不再耽误,立刻出发。
但是他们刚刚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就很快看到了一群拎着火把的村民,他们正闹哄哄地吵成一团,亚历山大心里一紧,当即带着玛丽和另外两个水手往那边走去。
亚历山大也听清了他们在咒骂的是什么——有人大半夜被人抓到翻窗户,还是外地人。
很快,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被他们从人群中推了出来,一头摔倒在亚历山大的脚下,让这位老先生的脸更黑了一层。
人群中最气势汹汹的那个男人骂了几句脏话,指着亚历山大几人,用含糊不清的都坦语大喊起来:“外来者!带着这个禽兽离开!现在就离开村子!我们是出于好心才收留你们!”
玛丽满脸不屑地拎起汤普森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衣衫不整的汤普森讪讪地冲亚历山大点点头,因为堆笑时扯到了脸上的青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很识相地缩到几人的后面,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亚历山大也没有跟这些村民再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众人往托马他们安顿下来的屋子走去。
但是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跟在了几人身后。
走在最后的亚历山大回过头,望向带头的那个男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神态很冰冷,完全不复先前往汤普森脸上挥拳时的激动:“我说过了,你们必须离开村子。”
亚历山大的视线扫过其他村民的表情,大部分人都回避了与他对视,他们的神情很阴郁,大部分都板着脸,火把摇曳的光芒也拉长了他们脸上的影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在为这些外来者的到来而兴奋,充满热情地招呼这些客人,对他们带来的少量物品而惊奇。
而现在。
亚历山大给了玛丽一个眼神,几人加快了返回屋子的脚步,托马在屋里远远地望到了接近的光亮,推开门示意几人走进来后,他发现那些村民站在屋外并没有散开。
“什么情况?”
“那户人家恐怕是设下了圈套,汤普森一头栽进去了,给了他们强迫我们在夜间离开村子的借口。”
托马的眼神也阴冷起来:“他们想要驱赶我们,让我们冒着夜间出行的风险离开?”
玛丽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亚历山大却冲托马抬了抬下巴:“去把所有人喊起来吧,我们立刻离开。这也是我最不喜欢占卜的一点……全然的不确定性,我们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村子有问题、村外有问题还是村民有问题。”
托马没有二话,转身去将那几个刚刚睡下的倒霉蛋重新喊起来。
亚历山大余光瞄到玛丽皱起来的眉头,他微笑着开口:“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坚持离开?”
玛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敢跟托马发脾气,但从来不会对着亚历山大露出自己失礼的那一面。
亚历山大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燃烧的火把朝着弥漫乌云的夜空竖起:“如果跟他们打起来,我控制不好范围,要是破坏了村子里的保护,那我们跟那群村民会一起遭殃。虽然我们可以离开,但他们只能留在这里。”
玛丽仍然无法赞同这样的“善良”,既然对方都不打算善待自己这群人了,那为什么要留余地?
亚历山大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岛上仅剩的一个村子了。摘苹果的农夫不会去砍掉每一棵苹果树,只有留下能经受风雨的树干与枝叶,才能保证明年的丰收。”
“为了以后?”
“我们可以是冒险家,也可以是海盗,但绝对不能是最愚蠢的那种——他们只知道烧杀掳掠肆意发泄,到最后,迎来的不是官方的歼灭,就是无人可抢的孤岛。就像罗塞尔大帝说过的那样,‘可持续发展’。”
亚历山大望着窗外那些面露不安的村民,拍平自己衣角的褶皱,他镜片后的眼神与那些火把同样明暗不定:
“告诉所有人,做好苦战的准备,亚伦可没有人手再给我们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