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屋子除了一张破旧的床,能落座的只余厅中那两只嘎吱作响的木椅了,其中一只缺角的坐着还需支脚撑住才行,就这样的条件下,京墨强制提出了看诊的请求。
天寒地冻的时节还没过去多久,冷宫湿寒严重,刚经历一场严酷的恶战,人的身体机能,便如他一般的男子健壮之躯,都觉得疲乏低沉,何况墨青姑娘柔弱的女子之躯,甚至她原先还大病初愈。
京墨心中充斥了愤懑和忧心。
对此好意,墨辛并未婉拒,她看起来精神头还行,但确实觉得身体容易乏累,有时候什么也没做,但是躺着都觉得很疲惫。
诊治时,京墨取出脉枕,刚弯腰要把脉时,突然想起自己为后宫嫔妃诊治之时一向守礼得很,跪诊和隔纱必不可少。
抬眼看了墨辛一眼,她正乖巧地把手放好,静待他给她把脉,看他不动,还稍稍眼神疑惑了一下。
京墨垂下眼眸,暗了暗,又挺起后背坚定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
正要号脉,“豁!”却是京墨被椅子倾斜了一下给吓得一叫,再往后不由一倾。
“诶!”墨辛惊呼,条件反射的手要去拉他,没拉到。
京墨整个人为了稳住身形,很是滑稽地跨过了椅子,往后蹦跳了好几下马步才停住。
“哐当。”椅子终于还是被带倒了。
墨辛没忍住一阵偷笑。
她才想起来这椅子破破烂烂的坐起来得小心别歪倒才是。
但是京墨一脸正色还被吓到脸部变形的样子真的很搞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本来因为出丑有些羞赧的京墨也开心地傻笑两声。
隐形人青桔偷偷扒拉出一个被窝小缝,跳跃的眉峰显示了主人内心又疑惑又好奇的心理。
小医士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探着个脑袋一直往里望,听见了笑声才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摇摇头,估计想着这俩人真有意思,刚还形同陌路呢,这会开怀大笑了。
“坐……坐稳了,咳咳,这椅子可能不太撑得住。”墨辛止住笑意,替京墨一块扶正了椅子。
京墨摇摇头,满怀笑意,点了点她,“你是不是知道这椅子有问题,故意捉弄于我。”
“这还真不是,”墨辛竖起眼直呼冤枉:“平时没人来,我自个也不怎么坐这,我真忘了椅子坏了这回事了。”
京墨就是逗她的,这一打断,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原先还要融洽几分,生疏感消散。
好好坐稳,进入医者的角色,京墨认真地给墨辛把起脉。
墨辛一直对中医脉术有着崇敬之情,当下也平息静气的,尽量不让自己大起大落心情和心跳影响到医生的诊断。
但是正如普通人一样,看到给自己看诊的医生对自己的脉象表情越来越严肃和郑重的时候,难免地心起波澜。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静心等到京墨两边手都探过,收起脉枕时,墨辛才开口询问。
京墨看到她凝重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立刻收起自己的心情,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没事,能有什么事,就是前阵子过于操劳了,底子有点虚弱罢了,我给你开点滋补的药,你每日着人熬……”
四周扫视了一遍,房间空荡阴冷,唯一的床还被伤患占据着,别说下人照顾她了,她不照顾病人就不错了,想想京墨又说:“你这边怕是不方便,我每日煎好给你送过来。”
“别别别,这不太好,我这坐牢……坐冷宫呢!”怎么说也是被罚的,你个大太医亲自给我煎药送药的,那不是太招摇了嘛!
京墨皱了下眉头,“那我让小城给你送。”
“小陈?”墨辛听不出语调,不确定地问。
“不是耳东陈,是城池的城,林正城,人品医德都还不错,是我的学生,可信,他负责冷宫的人看诊,会定期过来,由他给你送药,便不会太突兀。”京墨指着门外站得端端正正的小医士说道。
“原来他叫小城啊。”墨辛一脸我记住了的认真。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冷宫?按理你该被论功行赏了!”这里太过简陋的环境还是让京墨忍不住开口询问,他实在不忍心……
“哎呀——”墨辛捂着耳朵,“你又来,反正,反正你记住我是自愿的就行。”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危险,万一那英明神武的圣上看她或他不爽了,拿这件事作为借口对他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圆,她已经犯过错了,不想再拖一个人下水,以京墨的性格,如果知道了她为了躲避小麻烦,而惹了更多麻烦,怕是大骂她蠢之余还会义无反顾帮她,不管是帮忙隐瞒真相还是调查后宫秘事,都是错。
“你!我是为你好……”京墨气得甩袖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自愿的!骗人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咳,这倒是,不然也不至于把自己越整越乱。
短暂冷战,墨辛伸伸手指戳戳京墨的臂膀,把他的锦绣官服戳出一个坑坑。
“喂,别生气啦,我知道你为我好,呐~和好啦好不好,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跟我生气,我多可怜啊~”墨辛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讨好道。
京墨闻言收敛身上的冷气,还没说什么呢,墨辛又补充了一句:“出去后别跟别人提我是墨青的事哈,答应我哦!还有小医士也是!”
“别问为什么!”墨辛追加一句!
我再管你就是狗!
墨京起身收拾东西,这破地方你爱待待,本大人不管了!
别人是嘴上硬的很,身体很诚实,京墨是反着来,身体不诚实,嘴上也硬不起来,这不,东西收拾得相当慢慢悠悠,脑子里都是她身子骨不太好的担忧,等脑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上的关心已经先脑子一步说出了口。
“哦对了,你……上次来月信是何时?”京墨低头收着东西,整理着那几样放进又放出的药箱。
“嗯——”墨辛沉吟一会回答道:“大概是在下房封锁一周之后吧,可能太忙了,那次月信还挺疼的,量挺多,但是很快就走了……”后知后觉的墨辛说完才有点害羞,用着相当正经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差不多快两个月没来了,不过在那之前也一直不定时,这个应该没啥问题吧。”
女子经期不定时挺常见的,即便是健康条件比现在身体好的前生,也经常不准时,但是去大医院检查了也并无大碍,故而墨辛并未将此当做什么大问题。
“大概,还是要注意下,你现在年轻火旺,所以体虚之症未曾显现,实际底子还是有点薄弱的……”说着京墨就深深叹了口气,“偏偏是住在这阴冷之地……”
墨辛回想了下上次疼得起不来床的经历,抖了一哆嗦,咬咬唇担忧地回答道:“要不,我每天早起多跑跑步,晒晒太阳?这样有效吗?”
京墨点点头表示可以,安抚道:“倒也不用太担心,体虚而已,我接下来会帮你调养段日子,没事的。”
“钱……”墨辛对对手指头,低声道:“药钱我现在没多少……”
京墨皱眉,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谁想跟你收钱了!”
“但是……”墨辛偷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不给钱的话怪怪的。
像是猜测到了她的顾虑,京墨咽了口水挺直腰板说道:“咱们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这样啊!”听见这话,墨辛就放下心来了,惦着脚尖拍拍京墨坚实的肩膀开怀大笑道:“什么嘛!京墨你人真仗义啊!”
有时候,装傻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对方。
……
“老师,这样就好吗?”走在出冷宫的小路上,小医士提着药箱偷偷看着一言不发的京墨大人问道。
“你指什么?”京墨眨了下眼,反问。
“墨青特使,额……或者说墨答应,她那样好的人,怎么也不该……待在这样的地方,残却此生,明明做了那么多事情,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圣上的旨意,学生实在不能理解。”小城医士为难地道出自己的顾虑,“难道圣上不知道墨答应做的事情吗?”
墨答应吗……
京墨幽黑的眼睛凝视着不可直视的烈日,眯起来的眼底反光着被阳光刺激压出的生理盐水。
“我也想知道,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那一句“朕的女人,便是死了,也不容他人沾染!”的暴吼还在耳畔回响。
难道,是我之前的举动恼怒了他?
京墨难以控制地陷入自我怀疑和自责。
“墨……”他该叫她什么,墨青姑娘?还是墨答应?知道她身份之后,还能毫无顾虑地喊她墨青姑娘吗?可这一声墨答应,坐实她归属的称呼却如何都在他嘴边徘徊着不肯出去。
“她是如何被贬入冷宫的,小城你清楚吗?”
“知道知道,这个学生打探过了。”小城医士很激动地小跑两步,与京墨并肩,小声八卦着。
“听说是墨答应身边的宫女被圣上看上,而后墨答应心生嫉恨,在宫女侍寝之日毁其容,还跑去圣上寝殿大闹一场……”说到这,小城医士左右看了看,悄悄说:“圣上前阵子不是罢朝三日吗?好似脸部有伤,想必便是墨答应闹的,故而圣上一气之下将其贬了。”
“脸伤?”京墨眼神一凝,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在皇上脸上挥的那一拳,那不是他干的吗?关她什么事!
颤抖的手紧紧捏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陷出一个个深深泛红的月牙印。
“但是,学生怎么看都觉得墨答应不是这样的人啊。还有一点很奇怪,大家都说墨答应的宫女是因为疫情立了大功,才被圣上看上的,我本来也以为莫青特使便是那名宫女,宫女立功被封为青贵人也情理之中,可明明帮大家脱离危险的是墨答应,并无她宫女之事……难道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宫女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
小城医士摸摸只有小绒毛的下巴,深表不解,如果冷宫的这个墨答应就是下房的墨青特使,那疫情立了大功的人不应该是墨答应吗?为什么是她宫女?
“嗯?”京墨紧皱的眉头更紧了,脑海急速运转,确实,他听到的消息是墨青特使被皇上封为青贵人,可墨青就是墨答应,青贵人却不是墨答应?
“不过也有一个比较离谱的传言,说是墨答应私会外男,传到圣上耳边,皇上召见墨答应之后,墨答应就被打入冷宫了,坐实了私会罪责。”小医士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京墨一拳锤到路边的树干上,树叶哗啦啦得洒他一身。
私会?私会个屁!那女人连窍都不通,看见男子裸背脸都不红一下,看谁都一个样的,跟木头似的,这样的女人能跟谁私会?这种谣言都传,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他可以接受墨青成为皇上的女人,什么墨答应,青贵人?只要她过得好过得开心就好!
但是,绝不是现在这样的下场!
他转过身,想要问个明白,却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万一……万一,她这个下场是自己害的呢?!
不!圣上,不是这样不明是非的人,一个人本性再怎么变,也不至于变得如此狭隘,容不下一介小女子,还是个为他立过大功的女子!
京墨注视着远处荒凉孤僻的房子,深邃的眼睛仿佛透过墙壁找寻到房中的人,眼底满是疑问。
墨青,你到底在想什么?自愿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墨青,任由自己的功劳沦落旁人而不辩解?又为什么甘心在这样的地方待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
……
在夏青桔第四次掀开被角,十分明显地表演了欲言又止的戏份之后,坐在小破桌子边享用迟到的早膳的墨辛无可奈何地出声了。
“想问什么就问,你掀被子的声音大得吵到我喝粥了的嘴巴了。”
吸溜,吸溜。
鸡蛋清混在香浓的老火粥里,丝滑,美的很。
“那个京墨大人……是不是……”夏青桔纠结半天,伸出俩食指,拿指尖小小地对对点点:“对你……”
斜眼瞥着夏青桔的墨辛趁她没说完就打断,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无表情喝着粥的墨辛,夏青桔不敢再往下问了。
她默默缩回脑袋,侧好身子,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吧,有的人,心里比自己还有数呢,不需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