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不知,大叔,一文钱亦可难倒英雄汉,”茂锦语气诚挚,“这左近我都打听过,如我家这样朝向、位置、布置的院子,高则三百六十两,低则三百四十两,都是有的。我家这院子却得了三百八十两,还不是黄大叔您费心绍介,推荐关照的缘故。”
“你家不一样,”黄冰抚掌笑起来,“你家院中多两棵桂花树,赏桂折桂,意头好么。”说完他还眨眨眼睛,小女娃娃实在有趣得很。
“故而同沾喜气。”茂锦将八两银子单放到黄冰手中,牙行里的规矩,绍介费回去是要上交一大半的,这八两,却是黄冰单得的。
黄冰见她如此诚心,亦不再推却,连道三个好字,这才说:“我在前头永记牙行,日后若是有事,来寻黄大叔即可。”
李茂锦笑着点头,这才送他出了门。
翌日一早,姐弟二人早起絮絮商议许久,又点好一千三百两银票单放着,送了卢宛进了汇通钱庄还款子,待钱庄开了还票出来,才往车马行去雇了驴车,往八里庄去赎人。
“也不知你爹如何了。”卢宛坐在车上,一颗心如水煎火烤,紧张得很,一双儿女手头的包袱,就搁在她脚边,也一点没留心去看。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终还是李茂锦开了口:“刚才车马行门口买的包子,娘也吃一个吧。”
“我哪里吃得下。”卢宛摇摇头,“你们两个吃吧,一大早陪着为娘走进走出,肚子该饿了。”
这人素来糊涂,一双儿女习得惯了,各拿一个包子吃起来。
“那个,”李茂锦听见卢宛出声,递出一个来,“不是,我是说,你们别吃完了,拣那大的,给你爹留着。”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吃得更快。
人到八里庄,大门旁有一扇小窗,递进去还票,又略等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便有两个着短衫的人,一左一右将李定得送了出来。
预想中被扔出来打出来架出来的画面,都没出现,李定得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衫,好端端走了出来,竟还与那两人拱手见礼。
待那两个打手返身进去关了院门,李定得这才上前来与妻儿叙话。
“宛儿,你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姐弟二人齐齐背过身来,向着驴车,无他,驴似乎比人有情。
待那二人诉说尽了,姐弟二人已上了驴车,李茂锦敲敲板壁:“爹,娘,先上车再说吧,趁着天色还要赶路哩。”
赶路这词一听就很着急,二人连忙上车来,还不忘恩爱缠绵,李定得扶住卢宛的手,定要让她先上车坐好后,自己才依言想挤进来。
“驴车太小,爹你得与赶车的大哥同坐。”
开玩笑,驴车一天一百个大钱,马车虽宽敞些,到底一天三百个大钱,是人也知道怎么选啦。
幸好有黄大叔帮着担保并说价,不然这价格还拿不到哩。
卢宛觑两个孩子一眼,想说说李定得刚从八里庄出来身子还弱的话,可是一来外头坐着赶车的,二来这两个孩子素来有主意,也不像是要听她的话,索性聪明一回,闭上了嘴。
只是约摸走了一柱香,李定得隔着布帘问道:“这是去哪?我怎么瞧着不像回城的路?”
卢宛答不上来,只得疑惑的看着李茂锦。
“还能去哪?”李茂锦气定神闲,“为了救爹出来,咱们家是房也卖了,地也卖了,在这西京城还怎么活,如今只好投奔外祖母去。”
李定得大惊,连忙抓住车把式的手:“那怎么行,回去,回去。”
卢宛亦是吃惊:“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拿的主意,我竟一无所知。”
“这不叫拿主意啊,”李茂林耸耸肩,“这叫走投无路。”
“我,”李定得急起来,一把掀开了布帘,“怎么能去投奔你外祖母呢,你姐弟二人哪里知道,当年我与你娘...”儿女面前,终是难以说清。
“当年,总之,你外祖父外祖母与你舅舅,是千百个看不上为父。”李定得忍耻将这番话说出来,希冀着下一秒钟驴头就会调转。
看不上你,看不上你只能说明他们眼光很准,这对被看不上结出的恶之花果第一百零一次对视一眼。
李茂锦清了清嗓子。
“爹,这次一共清偿了一千三百两,咱们家最后的一处宅院卖了,田庄也卖了。茂林和我的学,肯定是没法再上了。碰上这样的事,娘病得倒了,我们无法,只得修书给舅舅,他们很欢迎我们前去投奔。我想着,外祖家就在燕城,离西京不太远,又有习来书院。”
“您不愿投奔他们,我们便暂时落脚,您与娘再想个营生,咱们慢慢安定下来,再搬出来就是了。”
总之,一切不要耽误了我弟弟读书,千百句话其实就为了一个中心。
实际茂锦修书时,大舅舅主动回信道要拿银两出来偿还李定得的债务,并派管事带着银票来西京城接她们。
大舅舅自然知道自己亲妹不靠谱,管事进城就先去书院寻了茂锦,却为茂锦拒绝。
无他,有些人真的是记吃不记打,不长点教训,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咋过。
索性一锅烩了,爱咋咋的吧。
“这...”李定得沉默下来。
“不行,你们不知道,当年,当年...”这为情燃烧的小妇人又跳了出来,“我不能让你爹再受这样的委屈,调头,咱们调头回西京去。”
奈何驴车是茂锦雇的,也是她给的钱,没得到她的指令前,赶车大叔是不可能调头的。
“那你们说,我们以后日子咋过吧。没事,这车我雇了三天。慢慢说都很有时间。”李茂锦抱着双臂。
“我想着,我们一家人只要在一起,总有办法的,哪用现下去投奔你外祖家。”卢宛见有得商量,连忙接口。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才给舅舅写信的。娘您说说,总有办法是什么办法,若有办法,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我,”被这样逼问,卢宛又红了眼圈,“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时半会儿,能想出什么办法,我只是想到你爹,你爹他才从那地方受罪出来,又,又要去我娘家受委屈。”
终是说不下去,嘤嘤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