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赵予安留在赵宸星身边第五年发生的事,淑妃去了的消息传到各个宫里的时候,正是后半夜夜深人静时。
蝉鸣骤停,宫灯大亮。
赵宸星披着外衫起身的时候,赵予安迷迷糊糊翻身扯他衣角:“赵宸星,你要做什么去?”
赵予安这五年来被养得很好,只依旧比不得同龄人身强体壮,赵宸星与他同吃同住这些年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却总是事与愿违。
赵予安身上没长多少肉,胆子却是被赵宸星养得极肥。
赵宸星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私下里赵予安便很少唤他皇兄,只一口一个“赵宸星”喊得起劲。
赵宸星最初斥过几次赵予安没大没小,只赵予安不以为意,赵宸星后来也就随了他去。
见人还未完全醒来,赵宸星弯下腰把捏在赵予安手里的那截衣角抽出来,轻声安抚:“不做什么,你安心睡就是。”
最近两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赵宸星不欲让赵予安再知晓太多腌臜事。
只渐渐长大的赵予安却没那么好打发。
赵予安坐起身,在赵宸星下意识伸手时往前一倒,将下巴磕在他肩上伸手扯他衣袖,半晌后才半闭着眼含糊道:“我都听见了,你别总想着糊弄我。”
赵宸星知道赵予安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肩上嘟囔完一句话就又快要睡着的人,昏黄烛光落进他晦暗的眼底。
原先是当做闲时逗弄的雀儿来养,后来不知怎的就真的上了些心。
赵宸星抬手理了赵予安脸庞微微濡湿的细软发丝,在赵予安闭着眼蹭脸躲避时,开口道:“方才淑妃宫里的人来递消息,说是人去了,我得去看看。”
赵予安抬起头,缓了半晌才想起来淑妃究竟是谁。
他的处境太过特殊,又有赵宸星授意,除了经常接触的人,对旁的人和事都知之甚少。
能想起淑妃是谁,也不过是因为他和淑妃之子,八皇子赵玄舟的那点陈年旧事里的恩怨。
淑妃的死不算很突然,饶是向来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赵予安在那之前也早有过耳闻。
八皇子生母久病难愈,薨归上天不过或早或晚的事而已。
况且皇室丧葬自有专人去办,真到了那一日,旁人也并不需多费心思操劳。
只是赵予安没想到,这一日来的竟这样快。
闹着叫赵宸星别糊弄人的是赵予安,真叫他知晓了,忽然沉默不语的也是赵予安。
赵宸星抬手捏他脸颊边的软肉,温声开口:“怎么了?”
赵予安摇头,倾身将脸埋在赵宸星颈窝里不吭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究竟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才叫他忽然觉得鼻腔酸涩难忍。
赵宸星等了很久,赵予安也没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倒是外面传话的宫人等不及又催了一遍。
赵宸星抱着赵予安瞥了一眼,侧目时眼里冰冷的光一闪而过,这也许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赵予安埋首在赵宸星颈侧并不知晓,但宫人的话他听得清楚。
推开赵宸星,赵予安裹着薄被滚进床榻最里侧。
只半晌,还是忍不住背着赵宸星闷声闷气开口道:“他怎么也变成可怜虫了。”
赵宸星已然直起身,闻言却是一顿。
因为当初赵宸星的插手,这些年赵玄舟私下里没少对赵予安冷嘲热讽过类似的话。
赵宸星不是不知道。
世人最是短见,喜用一张软舌伤人。
便是再护着,九皇子生母早逝于冷宫也是个事实,赵玄舟又最是喜欢戳人痛处,拿捏着这一点张口便伤人无形。
赵予安每每在赵玄舟那里受了难听话来找他告状时委屈的模样,赵宸星至今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同样的事落在赵玄舟身上时,赵予安反而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高兴。
其实早在继赵予安生母死于冷宫不到两年,赵宸星的生母,位居四妃之一的贤妃也不幸身死。
只贤妃生来体弱,生下赵宸星当年便险些丧命,撒手人寰时赵宸星也已弱冠,是以丧母一事其实算不得赵宸星的痛处。
只是前些年从赵予安口中听多了赵玄舟那些针对赵予安早早丧母这件事说出的极不入耳的难听话,赵宸星难免烦心。
若非顾忌后果怕是要得不偿失,淑妃也未必能活到今日才去。
是以他忍不住问赵予安:“他如今与你我落入同种境地,这样不好吗?”
赵予安闻声微怔。
赵玄舟以往很多话都挺伤人,但赵予安觉得他有句话说得对。
‘赵宸星也算与你同病相怜,你将我说的话跟他说得多了,你猜这些话会不会也成为他的痛处?’
赵予安原先不知道赵宸星生母的事,后来从赵玄舟那里偶然得知之后便很少再去赵宸星面前告赵玄舟的状。
赵玄舟那些能刺痛他的话会不会在偶然中刺痛赵宸星这一点,赵予安不知道,但他不想拿这种事作赌。
方才说赵玄舟可怜虫时没注意,听到赵宸星如此问话,才想起来这回事。
赵予安裹着薄被埋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道了声“不好”,顿了顿,又重新翻身滚到床榻边望着赵宸星不说话。
待赵宸星不解其意仍是弯腰朝他伸手,赵予安这才攀着他伸来的手臂扑到他浸染某种苦涩药香的怀中。
赵予安可以说是被赵宸星一手养大的,从九岁被接手至今,认知形成最为关键的五年都在赵宸星身边。
饶是赵宸星平日里在他面前再注意言行,赵予安也难免学了些他的做派。
赵予安也许生来心善,所以方才骤然得知赵玄舟如今失了母亲,饶是他先前做的事说的话再过分,赵予安也下意识怜他遭此一事。
但赵宸星养他在前,赵予安私心自是将他看得比赵玄舟重要许多。
是以后知后觉察觉到原来赵宸星多少受了赵玄舟那些话影响,这些善心逸散出的同情便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赵予安埋首在赵宸星颈侧,意图同赵玄舟划清界限:“他要做可怜虫便让他自己做去,我们同他才不一样。”
赵宸星微顿,抬手抚上赵予安的脑袋。
赵宸星没开口,赵予安就又往他颈窝里蹭,闷声唤他皇兄。
赵宸星垂下眼眸,终于开口道:“我在。”
殿外的风声渐起,赵宸星立在昏暗的灯光里听闻伏在自己肩侧的少年对自己轻声耳语。
“你不要做别的事,你要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