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皇后已提不起一分力气,太医把过脉后,茹藘一直握着皇后无力的手,皇后半睁着双眼,耳畔仿佛有水流的“汩汩”声,她看见眼前光点乱飞,那是散失的生命。她又千辛万苦的使劲,才将阖上的双唇启开,从唇齿间含糊出半句话来:“孩子……”
茹藘听她出声忙紧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娘娘放心,小皇子很好,娘娘想看看吗?”
“不……不看……”皇后侧过头,孩子无法治愈已经奄奄一息的她,他不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孽债,“我不想看他。”
茹藘看着这个满身血汗,满面涕泪的狼狈母亲,心中疼痛,却还是让出位置,留给那些能真正挽救她的产婆和太医。
此番生产尘埃落定,一众人正等着太医止血的消息,殿外等候的妃嫔皆庆贺过了,也屏息等皇帝发话。崇珩只是轻轻怀抱着婴儿在殿内走动,不作他想。
傅胥宁冷静下来,思索其间的疑窦,出言道:“皇上,臣妾不明,先前钟太医照看皇后娘娘龙胎之时,每每问起总说娘娘身子无虞,按理来说这妇人分娩不是紧快事儿,事先总有预兆,怎么今日皇后娘娘会难产得这般突然呢?”
皇帝闻言渐渐垂下双眸,开始思忖这话里的玄机。万蓁也秀眉一拧,略显出几分疑色。
傅胥宁只是略略扫过二人的神色,又望向崇珩轻拍襁褓的手,进言道:“皇后娘娘曾苦于体弱难以有孕,如今怀上皇嗣便是调养好了能滋养胎儿的体魄,臣妾观皇后娘娘孕育症状虽比昔日祥嫔与臣妾辛苦,却也断不会致难产。”
四周霎时宁静下来,便是好一阵沉默,直到嬷嬷出来激动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的血快止住了!”
崇珩应了一声“嗯”,这才松坐片刻,嬷嬷传过消息,又紧着入内照顾皇后,孩子这时呜咽起来,崇珩安抚几下仍是不止,他不禁面露疑惑,傅胥宁是有过生养的人,忙道:“皇上,想来五皇子是饿了,不如交给乳母带下去小心照顾吧。”
闻言崇珩颔首,早候在一旁的乳母上前接过五皇子,正要告退,却又听崇珩话止一声:“慢着。”
“皇后体弱,所以今日生产如此辛苦,这孩子和皇后骨肉相连,还是即刻让人来请个脉,确保无虞为妥。”崇珩吩咐道,“钟太医?”
三个太医方才好容易助皇后脱险,现下正立在偏处,钟鸣听见崇珩呼唤,忙低头掸拂双袖,跪道:“微臣在。”
崇珩微侧下颌,钟鸣便有动作,诊脉须臾才又把婴孩的幼嫩手臂小心放回襁褓,钟鸣答道:“启禀皇上,五皇子得皇上龙威庇佑,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那就好。”崇珩放心地点点头,钟鸣见无事又欲退下,崇珩续说,“钟太医,皇后是否无恙?”
“皇后娘娘现已无恙,虽说今日情状实在惊险,所幸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总算是母子平安。”
“是太医院尽心,也是你的医术高明,朕定会重赏。”崇珩赞道,突然话锋一转,“只是平时朕常问起皇后怀相如何,朕记得太医院似乎都只说龙胎稳固,怎的今日皇后却难产得这样突然?”
钟鸣状似心虚,又有解释:“龙胎一向都是稳健的,只是生产本就不是易事,而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则更是险中又险,不过幸好娘娘无事,还请皇上恕微臣失察之罪。”
崇珩闻言迟疑,傅胥宁眼见万蓁低头沉思,便又道:“皇上,钟太医言之有理,不过臣妾也是有过生养的人,也知道虽然分娩时常有变数,但皇后娘娘不会无端难产,必会先有预兆。”
众人只听傅胥宁断言,而皇帝却并没有太上心,无论如何,皇后能够平安生产已经是皆大欢喜了,他也无意节外生枝,自觉不必深究。
“悫妃姐姐说得不错,皇上,尽管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无恙,但如若不是皇后娘娘吉人天相,而太医院又知情不报,那后果不知伊于胡底?”万蓁沉默多时,终于开口,“此事关系到皇后娘娘母子的安危,而皇上天颜更不容侵犯,所以还请皇上彻查。”
许是万蓁言语,皇帝才听进几分,傅胥宁本以为万蓁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多少定也有些涉足,现下听她恳切,不由疑惑顿生。
口舌争执间,门外陶疆报来,“皇上,太后驾到。”
未等三人回神,太后步伐已至,皇帝起身拜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万蓁、傅胥宁亦跪:“臣妾给太后请安。”
“皇后如何?”太后随意将手一抬,便关切轻询,“哀家听说已经生了?”
“母后,皇后为朕添了一个皇子,现下母子平安,母后不必担心。”
“哀家还是进去看看吧。”太后先前已听魏嬷嬷告知储秀宫境况,自然想自己瞧过才能安心。
太后没让人搀着,她轻步前行,微微捻住帘帐一角,掀开些许打量其中景象,茹藘一惊,欲行礼却被太后止住,这才退到正殿中来。
太后连连哀叹,叹孕育之苦,叹皇后可怜。也问:“这难产怎么这样突然,从前一问不都说龙胎稳固吗?”
三人不作声,茹藘默默从内间出来,正巧听见崇珩终于发话,只带着质疑一声,“钟太医?”
如今太后也在,钟鸣自知躲不过去,一咬牙便道:“微臣在。”
“太后既问,你若是给不出个解释,那你知情不报,便可等同于谋害皇后,再加上蒙骗太后、欺君罔上,数罪并罚,连累太医院不说,恐怕还要连累你钟家上下。”傅胥宁帮腔道。
钟鸣眼前一片茫然,他抬首回视傅胥宁,又转向万蓁,也听万蓁淡漠:“钟太医若是知无不言,既有救治之功,也可将功补过,皇上才好从轻发落啊。”
钟鸣正要开口,一旁的茹藘总算冲到主子们的面前,扑通跪倒:“皇上、太后恕罪,此事和钟太医无关。”
数人视线已黏在茹藘身上,她又说:“是皇后娘娘多年来希望能为皇上诞育皇嗣,却又自知体弱,所以才命钟太医从民间带来偏方,圆了娘娘的心愿,娘娘孕中其实早已难受不已,只是娘娘不让钟太医上报,怕皇上与太后挂心,就连璟妃娘娘多次问起,也并未告知璟妃娘娘此事。”
众位震惊,崇珩还存疑,傅胥宁见他神色,便替他问道:“皇后生产大事,你一个奴婢怎么敢在此置喙、言之凿凿?”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太后,奴婢所言属实,若是皇上不信,等皇后娘娘醒了可亲自问询,若有虚言,奴婢任凭宫规处置!”
皇帝收了疑心,又听钟鸣大呼“请皇上恕微臣欺瞒之罪!”
真相大白,心中才可摒弃一切杂念,这时的感官才尤为敏感,那帐里血腥气味也钻出来,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这样的气味少见,一些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崇珩闭目叹息,总算有些动容,太后也念道:“皇后痴了,痴了!”
万蓁明白皇后的痴心,又浅视一次内间,才垂眸,滚落一点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