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学习三年时间,陆游就从太学提前毕业了。
这个速度是非常快的,但跟太学里面那些卷王没法比。他没有获得太学生直授进士资格,只是顺利毕业而已。
即便如此,也把同年龄的大部分士子甩开八条街。
因为太学毕业考试很难,通过率只略高于乡试。即便无法直授进士,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能自动拥有举人身份。
这个举人身份可以保留九年,不用再辛苦去考府试、乡试,直接参加礼部举行的会试即可。
毕业庆典结束,太学毕业生们各奔东西。
有的留在京城继续求学,有的前往地方书院学习,有的选择回家闭门苦读,有的选择结伴四处游学……为下一届京城会试做准备。
他们其实可以去做高级吏员,只要不犯错误,三年之内肯定转为末流品官。
毕竟是太学毕业生!
但吏转官的发展前途有限,太学毕业生们不屑于此,宁愿继续苦读老老实实考进士。
陆游的亲爹已是礼部尚书,他为了避嫌,不打算来年参加会试。
好吧,其实这些都是借口。
会试虽然由礼部来组织筹办,但从北宋开始,礼部官员就必须回避。即,礼部官员只负责组织考试,不得参与出题、监考和阅卷,陆游不可能从父亲那里作弊。
陆游就是想四处走走,仗剑去国到处旅游。
这股风气是从灭亡金国之后兴起的,那些暂时没把握考上科举,且手里又不缺钱花的富家子,互相邀约结伴带着随从到处跑。
陆游此次游学,一共有四个同伴。
都来头不小。
一个叫王廉清,大画家王铚之子。他爷爷是欧阳修的学生,他母亲是曾布的孙女。
一个叫綦歧庵,太常寺卿綦崇礼之子。他的表婶是李清照,他的老师是退休首相翟汝文。
一个叫白师厚,皇宫侍卫头领白胜的嫡次子。
一个叫范成大。此人与范仲淹家族是同乡,两个家族并称为“苏州二范”。其父范雩是宋徽宗时期的太学生进士,名义上属于朱铭的学生——朱铭做过太学正。因此,范雩在大明新朝混得不错,属于“太学派”官员。
大明文官派系,有潜臣派、四川派、江西派、山东派、太学派、同年派。
潜臣派,以朱铭起兵前的旧识或属官为核心。
四川派,即朱氏占领四川时期投靠的官员。
江西派,最初是以首相张根为中心抱团形成的派系。
山东派,最初是以首相翟汝文为中心形成的,后来分裂为两股势力。一股是翟汝文留下的门生故旧,一股则以秦桧为领袖——秦桧在山东混了很多年。
太学派,以陈东、魏良臣为首。
同年派,以朱铭的同年进士为核心,秦桧也曾是其中一员。
有的派系正在急剧衰落,亦有新的派系正在产生。
总体来讲,现在是潜臣派、四川派、太学派最强,而且互相之间牵扯交杂!
……
却说五人结伴远游,随从加起来有十多个。
仅白师厚这小子,就带了五个随从出门。他那亲妈拦不住儿子,只能给儿子塞保镖,其中三个随从都是退伍军士。
别的士子仗剑远游,都是选择游览名山大川,喜欢边塞的就往宁夏、辽东、北方草原。
陆游他们却是人手一本《天方夜谭》,想往哪里跑不言而喻!
当然,这些家伙皆为名门之后,根本不敢对父母说明实情。他们声称要去南方各省,旅游路线是沿运河南下江淮,再逆长江而上去两湖和四川,最后沿着蜀道北上经陕西回洛阳。
实际上呢
商丘城外,汴河之上,客船之中。
綦歧庵说:“东南正在闹洪灾,也不知洪水是否已退去。我们可以从登莱府出海,先走高丽,再去日本。待到顺风顺水,便从日本去闽浙,继而搭船前往南洋。俺家在山东,出海之前,还能与诸君一起共游泰山。”
王廉清对此无所谓:“都好,你们拿主意。”
“山东下次再去,”范成大说道,“在《天方夜谭》当中,高丽一个故事都没有,日本只录了一个故事。还是直接下南洋最好,路过江南的时候,我带你们去苏州游玩。”
陆游问白师厚:“学朴兄想走哪边”
“皆可,”白师厚笑嘻嘻道,“除了汉中、湖北和东西二京,俺还没去过别的地方。此番远游,只为增涨眼界,走哪条路线都行。”
“那抓阄吧。”陆游说道。
十个纸团,分别写着南北二字。
五人抓取纸团摊开,却是三南二北。
次日,他们沿着汴河坐船往东南,一路游山玩水拜访名士。
过临淮之后,遇一大湖洪泽,邀约当地士子游玩,五人还留下一些诗词佳句。
此时的洪泽湖,在后世那个洪泽湖的东边。
淮阴城便在洪泽北岸,那里有北宋修建的几段运河:从扬州北上的运河,依靠沙河、龟山运河、洪泽新河来连通汴河,避开了淮河的凶险区域,途经淮阴城、洪泽镇、龟山镇等城镇。
而扬州运河的最北端,则是大明淮南省的省会山阳(淮安)。
本地士子、首相李含章的族侄李祖洽,在游湖时对他们说:“诸君若不急着南下,可以随我去涟水登临海岱楼。沿途稻香蛙鸣,皆为鱼米之乡,今年江南洪涝,漕粮北运就全看我淮南了!”
白师厚问道:“涟水入海之地,可有港口”
李祖洽说:“有一处小海港,但不用于海贸,而是汇集盐船。这两任淮南布政司,都请求在涟水外港开埠,但朝廷一直没有予以批准。”
此时的淮南,亦是鱼米之乡。
淮水与泗水交汇而为涟水,一路东流入海。
入海口在后世涟水五港镇,至于更东边的滨海、射阳、响水等市县,目前还是一片汪洋大海。
从淮泗地区到入海口,两岸的水网密布。有天然河流,也有运河与灌渠,还有星罗棋布的湖泊,大部分河段都没有洪灾,因为有太多湖泊可以泄洪。
如今,所有湖泊都禁止围湖造田,而且在北宋的基础上增挖灌渠。
灌渠也按北宋标准分为三级,一级渠增挖了一条,二级渠增挖了四条,三级渠增挖上百条。
只要黄河不来夺淮,淮南与江南就可互为保障。一个地区粮食减产,还有另一个地区来托底。
河北水网还在继续治理当中,河北与湖南的人口也在日渐增加。
估计再过十年,河北与湖南也能成为大粮仓。尤其是洞庭湖区域。
再加上河南与四川两大产粮区,只要别来横跨几省的天灾,整个大明的粮食就有保障。
到时候,棉田也可放开管控,山东与江南农民可以敞开了种棉——山东棉最优质,浙江棉次之。
白师厚看啥都稀奇,指着湖边成片的船屋问:“那些渔民平时都住在湖里”
范成大笑道:“都是渔户,江南更多。”
白师厚虽然出自武将之家,自己也从小练习武艺,却是个妥妥的士子:“那些渔户如何缴纳赋税”
李祖洽说:“前宋的渔课乱得很,大明现在编为保甲,统收渔盐课。洪泽这边的渔民,其实数量比以前更少了。前宋末年,一些渔户投靠宋江作乱,一些投靠方阁老(方孟卿)做了官兵,一些投靠盐枭跟方阁老作对。”
北宋对渔民的税收较轻,但操作起来却让渔民活不下去。
尤其是宋徽宗年间,官府通过买扑的形式,把大片水域承包给豪强。然后豪强就霸占水域,对那里的渔民疯狂盘剥。同时,官府还向渔民违规收取杂税,比如梁山泊的渔民就大量投靠宋江,已经到了不造反就得死的地步。
李祖洽微笑道:“如今圣天子在朝,就连渔户子弟,也可参加科举。因为赋税减轻,还真有渔家子去读村塾的,淮阴县便出了一个渔家秀才。放榜之后,洪泽各处湖泊的渔民,纷纷开船去他家提亲,当时万舟汇聚蔚为奇观。”
“贫如渔家子也能中秀才,想来是天生的读书种子。”陆游不由赞叹。
李祖洽笑道:“这个渔家子秀才,去年已经结婚,做了一个养鱼户的女婿。”
“倒是不缺钱读书了。”范成大说道。
宋朝的很多产业都在爆发式发展,其中之一便有水产养殖。
贩卖鱼苗有一种专门的鱼桶,用竹子编造而成,内糊漆纸。每天换水好几次,防止鱼苗缺氧而死,还要时不时停下来搅动,可以把鱼苗运到很远的地方售卖。
能做鱼苗养殖的生意,肯定是大地主,拥有自己的鱼苗塘。
宋朝的近海捕捞行业,同样是爆发式发展。
闽浙沿海的鱼汛季节,渔民纷纷出海捕捞,渔船甚至多达百万艘——这种近海捕捞的繁荣局面,历史上在南宋初年日渐衰败。因为大量船户被强征为水军,在抗金时死了一批又一批。继而海盗四起,渔民变成匪寇互相攻杀,甚至跑去劫掠沿海乡村,最终遭到南宋官兵的围剿。
这个时空的淮南、浙江、福建沿海,近海捕捞业不但没有遭到重创,反而还在继续繁荣发展。
而且,捕捞区域越来越大,距离海岸越来越远,捕鱼船的吨位也不断提升。
产业链变得更加丰富。
比如副产品胶鳔,是制作弓弩的必须材料,现在价钱已变得更低了,沿海地区有很多熬制胶鳔的作坊。
而且由于食盐专卖,各食盐产地都划定了专属售卖区。而近海捕捞业发达的区域,又恰好是海盐产地,于是就疯狂用盐腌制咸鱼,给你整出一斤咸鱼半斤盐的奇景卖去外地。
这种变相贩卖私盐的做法,遭到其他产盐区官员的强烈抵制。
于是,跨省售卖咸鱼,会被沿途钞关课以重税。
李祖洽介绍起淮南的渔业和盐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淮东各县的大明百姓,鱼便宜,盐也便宜,家家户户都吃得起咸鱼。便那小康之家,也能一天三顿吃上咸鱼肉,估计是整个大明吃肉最多的地方。可惜不能往外运,仅是运出淮南的过税,就比本地的咸鱼价钱还高。”
“这税收得有点重啊。”綦歧庵感慨。
李祖洽笑道:“一点都不重。那些跨省卖咸鱼的,卖的哪里是鱼根本看不出鱼样子,一斤鱼能抖出大半斤盐来。你们山东也有这种商贾,就想着钻《大明律》的空子。”
几人在洪泽湖上瞎扯一通,李祖洽又带他们去涟水登临海岱楼。
一个月之后,继续南下,队伍再次壮大。
当朝首相李含章的族侄李祖洽,居然也暂时不去参加科举了,带着随从跟他们南下游(出)学(海)。
六个官二代,全部瞒着家人,不顾海上危险跑去作死。
都是那本《天方夜谭》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