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洞庭湖的控制权,鹿角寨楚军想要撤退,就必须走陆路南下。
但往南四十里,便有汨罗江横在前方。
大明陆军抵近,楚军就不敢直接撤了。
因为获胜的大明水师,可以从容航行至汨罗江口。然后分出小型舰艇,沿途打探楚军的踪迹,专挑其过江的时候进行骚扰,联系并配合陆军发动半渡而击。
“不能直接往南撤,但又不得不撤。”周伦说道。
楚军的几位大将,高癞已经战死,杨幺重伤被擒,雷德进大败之下还在犯迷糊。
如今,只剩钟义和周伦能做主。
钟义一直瞻前顾后,此刻生死关头,竟然变得有担当起来:“先往东撤,那边有许多小河。我军只要有序撤退,随时可以半渡攻击追来之敌,贼明那边是不敢全速追赶的。”
周伦指着地图说:“归义江口有水寨,那里的友军可以接应主力。可遣快船飞报平江县城,让他们搜集所有船只,夜晚选一个隐秘地点让主力过江。”
“干脆撤到归义江口就不走了,”钟义说道,“东边有平江县做依托,随时可以撤去县城,军粮也不会再短缺。若是陛下率援军而来,也可屯兵归义水寨,伺机救援鹿角寨这边。”
罗水自东北流向西南,汨水在平江县城径直往西,两条河汇流之后就是汨罗江。
汇流之地,即归义江口,也即后世的汨罗市区所在。
钟义和周伦很快确定作战计划:钟义带着主力迂回撤退,周伦领兵五千坚守鹿角寨并断后。
主力撤退的根本原因,是不知钟相何时带兵过来救援。
就算来了,援兵也可能被堵在汨罗江。
鹿角寨这里兵力太多,而且粮道很快就要被断,拖上一两个月必然缺粮,到时候只能打渔捡河蚌为生。
而主力撤去归义江口,既可缓解军粮压力,又能保护从平江县而来的粮道。只要死守住江口,还可阻止大明陆军南下,并且接应钟相的援军,为楚军反攻提供一个桥头堡。
楚军精锐的执行力很强,敲定计划立即行动。
钟义率领主力撤走时,所带的辎重不多,顺着小河轻装急行。
周伦留两千人驻守寨堡,自己带兵去拦截大明陆军。又让雷德进统率残余水军,躲在两支“鹿角”之间的军港,形成双子城堡与战船协同的水陆立体防御体系。
南方水网密布,这不是说着玩的。
从白祺、王渊的屯兵地,到鹿角寨只有二十里,中间却要跨过五条不知名的小河(新墙河在宋代还未形成,分散成多条小河流入洞庭湖)。
每跨过一条河流,白祺、王渊都小心翼翼,先派侦察部队过河查看,再派精兵抢渡站稳脚跟,接着再让大部队分在几处渡河。
没办法,害怕新军被伏击,一旦遭遇半渡而击就完蛋了。
他们手里也有精锐老兵,但仅仅六千人,都是白祺从蜀中带来的嫡系。
其中,白祺的亲兵有三千,剩下三千是林冲的部队。
在一条只有十多米宽的小河处,负责断后的周伦,与数万大明军队相遇。
钟义撤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旗帜,现在都被周伦给用上,插在沿河树林里伪装成伏兵。
王渊用望远镜观察一阵,说道:“敌军主力可能跑了,我们聚兵已经很快,现在又不是收稻子的时候,楚军不可能调集足够粮草到鹿角寨。”
“楚军主力要是没走呢?”林冲问道。
白祺笑着说:“那就围而不攻,立下营寨跟他们耗,再让水师截断汨罗江和湘江。我军只是粮草不足,钟相却是四面楚歌。我们在这里多耗一个月,江西、广西的友军就能多攻占几个县。更何况,还有各族义军群起而攻。”
三人说话之间,侦察部队已撒出去,需要确定好几处渡河点。
半下午时分,明军主力分成五处渡河。
周伦的兵太少,不敢轻易阻拦,只射箭骚扰一番,便迅速退往鹿角寨方向。
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明军主力向东南追去,那就只能靠钟义自己想办法摆脱了。
然而,明军并未追赶楚军主力,而是小心翼翼朝鹿角寨靠拢。
白祺、王渊、林冲也是没办法,他们手里超过八成属于新军。如果再有一万精锐,早就分兵直接杀去归义江口了。
当天傍晚,明军对鹿角寨完成围困。
鹿角寨可以说像是鹿角,也可说类似一个螃蟹钳子。
钳子的两端建有双子城堡,钳子的中间是水寨和水军。还有一条小河,流到钳子中间汇入洞庭湖,另有两条支流把整个钳子隔开。
地形极为复杂!
这里是唐宋六大陶都之一的鹿角窑,也是岳飞征讨杨幺时的屯兵据点,明代也是在此设立巡检司控厄洞庭湖。
若能攻占此地,就算今年无法灭掉钟相,也等于把钟相关进了笼子里。
白祺和王渊分开扎营,营垒设在鹿角寨的东北和东面。
白祺的营垒紧挨着洞庭湖,接下来军粮直接从洞庭湖水运,作战时也能跟水军互相配合。
大明水师一分为二,分出一半去堵住湘江和汨罗江。
当日,没有出兵攻寨,而是用铁炮轰击堡垒。
足足炮击一整天,英宣再次派人去劝降。
周伦对劝降使者说:“让姓英的狗贼亲自过来,他是老爷当年册封的圣公,我到现在也才只是个圣侯。想要劝降,圣公对圣侯当面谈!”
使者回去,如实禀报。
英宣立即驾一条小船出发,庞定子和邱善水二人都懒得劝。他们不太喜欢英宣,这次被楚军砍了正好。
雷德进见英宣真敢孤身前来,扭头问道:“要不要杀了?”
周伦讥笑道:“给他几分面子吧,毕竟人家是圣公,你我都只是圣侯。”
“呸,投敌的狗屁圣公!”雷德进朝城下吐了一口痰。
英宣驾船进入水寨,立即被团团围住。
他也不反抗,任由楚军绑缚,随后被带去见周伦和雷德进。
三人都是老朋友,心里纵有万般怨恨,真正见面时却也没恶语相向。
主要是英宣真来了,人家连命都不要,再骂他又有什么意思?
周伦说道:“劝降就不必了,寨里还有些酒,今日且大醉一场。”
英宣笑道:“好。”
三人开始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聊。
周伦言语带刺,问道:“你在那边可有封王?”
英宣照实说:“没有爵位。因打造战船、训练水师有功,得了个从五品游击将军的军衔。”
“哈哈哈哈!”
雷德进拍打桌子夸张大笑,指着英宣说:“好端端的大楚圣公不做,跑去做那贼明的五品杂牌将军。只看你这品级,就知道朱贼薄情寡义。”
“我不想与老兄弟为敌,”英宣指着洞庭湖,“否则的话,我至少是大明洞庭湖水师副将。我若贪图富贵权势,今天就不会提着脑袋来劝降了。两位如果听不得这些,等这顿酒喝完,把我杀了便是。”
周伦居然反过来劝降:“最多五日,老爷便会带着大军来援。英兄弟若是幡然悔悟,我会在老爷那里求情,让伱重新统领我大楚水师。”
英宣摇头:“大楚就快没了。南方各州皆反,江西又有大军杀来,鹿角寨也遭到围困。钟老爷就算在此打一场大胜仗,把鹿角寨给救下来,别的地方又该怎办?”
雷德进沉默不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闷酒。
英宣又说:“赵宋皇帝被大明抓住,也没有将其处死,如今还做了大明朝廷的官。钟老爷若是早些献土投降,我再去太子那里劝谏一番,应该也可以保住全家性命。”
周伦冷笑:“我们都不会投降,老爷就更不会,无非一死而已。”
英宣说道:“拉着恁多弟兄一起死吗?拉着荆南百姓一起死吗?军中将士,个个有父母妻儿,他们死了家人怎办?如果势均力敌,大楚自该奋战到底。可如今大明已得天下,只剩这荆南一隅未收,大楚还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亡。”
这个道理,周伦、雷德进又如何不明白?
但他们放不下“忠义”二字,宁死也不愿背主投敌。
英宣继续说:“鹿角军的将士,以前都是陶工。鹿角陶闻名天下,他们是不愁衣食的。一旦天下平定,他们就能过安稳日子,不必再拿着刀枪拼命。二位守着忠义,却让这许多陶工陪葬吗?”
“嗙!”
周伦喝下一杯酒,猛地把酒杯按在桌上:“来人啦,把这厮拖去关押!”
再说下去,周伦感觉自己就要降了。
英宣被拖出房间时,最后又喊一声:“你们不降,黄佐那边却是要降的。”
黄佐即《说岳全传》里的王佐,是最早投靠岳飞的杨幺部将,这位老兄的立场可没有周伦坚定。
如今,黄佐率军驻扎在洞庭湖西岸的崇孝镇,那里的战略意义非常接近东岸的鹿角镇。
一旦崇孝镇有失,大明军队就能直杀钟相的老家鼎州。
雷德进脸色一变,嘀咕道:“要不要派人突围报信,让老爷防备黄佐投敌?”
周伦却不敢这样做,担忧道:“万一是离间计呢?稍有差错,黄佐本无反意,也会生生给逼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