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同时还决定家庭地位。
文同一生清廉,并没有留下多少资产。
长子和次子还好说,或是恩荫做官,或是进士做官,有朝廷俸禄可拿,全都分家搬到外地去了。三子觉得洋州这边条件太差,也带着妻儿回川中老家。
文务光作为第四子,没有官身俸禄,只有几百亩田地,而且一大半都属于旱田,这连老白员外的资产都不如。
他又不懂得经商,平时只靠田租过日子,还不忍心收太重的租子。
偏偏用钱的地方多,文务光喜欢读书绘画,购买笔墨纸砚和书籍,就把每年的田租用去过半。藏书量倒是慢慢增加,可这玩意儿不能吃啊!
而苏氏的父亲苏辙,却官至副宰相,出嫁时带来一千多贯的妆奁。
等于说苏氏的嫁妆,抵得上文务光全部家产。
苏氏带来的仆人,还有几个会酿酒的,于是开了家酿酒作坊,为洋州城的食肆酒店供应酒水。
猜猜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跟妻子说不清楚,干脆直奔书房而去,还在门外就笑道:“老朽亦好农事,还请元璋不吝赐教!”
朱国祥正在学习绘画基础,闻言只得搁笔相迎。
于是乎,文务光拉着朱国祥去田间,似模似样的请教农学问题。
老爹从中作梗,文小妹对此颇为无奈,收拾好桌上物什跟着出去。
来到屋旁一处菜地,文务光指着菜畦说:“此皆吾亲手所植,元璋觉得如何?”
朱国祥仔细观察,说道:“这些茄子种得极好,育苗、定植、施肥都十分用心,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
“除了竹笋之外,老朽亦爱吃茄子,种茄子已多年矣。”文务光得意洋洋捋着胡子。
朱国祥说:“凡事过犹不及,老先生把茄子种得太好了。”
文务光疑惑道:“种得好还有错?”
“借剪刀一用。”朱国祥转身对文小妹说。
文小妹立即跑回屋里,拿着一把做针线活的剪刀出来。
接过剪刀,朱国祥挽起袖子,走到菜畦之中,逮着茄子的枝丫一通修剪。
文务光顿时急了:“快快住手,莫要伤我茄枝!”
朱国祥继续修剪,解释说:“茄子枝叶过旺,会导致落花烂果,非但产量降低,而且成果色泽也差。”
“还有这等说法?”文务光惊讶道,连忙上前查看,把女儿的私情都忘了。
朱国祥说道:“若是种得少,还可人工授粉,产量可以更高。授粉之时须摘除门茄花蕾及其下所有侧枝,让茄子的植株保持二叉分枝。”
文务光忙问其中细节,朱国祥认真作答。
先是指导文务光修剪枝叶,同时告之施肥诀窍,即观察茄子的长势,来确定施肥是否过量。
在完全教会之后,朱国祥又离开菜畦,捡起石子画出茄子花朵,介绍如何摘除花蕾和人工授粉。
文务光此刻把啥都忘了,沉浸在种菜知识当中,啧啧称奇道:“久闻元璋精于农事,却不想种菜也这般在行。”
朱国祥说道:“农民种茄子,一般不会施肥过多。老先生太过上心了,把茄子照顾得太好。种菜便如教育子女,不悉心教导不行,宠溺太过也不行。”
“此言有理。”文务光微笑颔首。
苏氏早已过来旁观,把女儿唤到一旁:“我知你心里喜欢,却也不要这般急切,否则必被人所轻贱。另外,须得先打听清楚,他家大妇是怎样为人。若是一个妒妇恶妇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文小妹脸颊一红:“妈妈莫要胡言,女儿只是在请教学问。”
“口是心非,”苏氏吐槽一句,接着又开始抱怨,“我命苦得很,嫁个不求上进的,整日就知道画竹种菜。你爹学问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有学问的,至今连举人都不去考。家里的营生也得过且过,若非我酿酒卖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文小妹道:“爹爹乃隐逸高士,自不能用凡眼来看。”
“隐士也要吃饭,他还爱买书,都把家里买穷了,”苏氏说道,“这朱先生就不错,懂得种地,还打算开造纸坊。即便今后不做官也不愁家中生计。你若喜欢,伱爹爹那里,我自会去说服。”
及至半下午,兴道县令来了。
兴道县令叫符确,先是跟朱国祥作揖,接着又拜见文务光夫妇。
文务光笑道:“世弟且来看看,我今天学了种茄子的诀窍。”
世弟?
朱国祥看向这位县令,顶多也就四十岁吧,怎被文务光呼为“世弟”?
文务光介绍说:“符县令是东坡先生高徒。”
“不敢当高徒之称,”符确忙说,“先生谪居儋州之时,在下有幸聆听学问,只一不入流之弟子也。”
符确是海南岛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士子,而且还受苏东坡的牵连,在官场上混得非常凄惨。
这位老兄,授官多年才一个县令,到死也就做到知州而已。
文务光说:“我这位世弟,也是颇有才干的,奈何一直无法施展抱负。”
朱国祥道:“若真如此吾定要向朝廷举荐。”
符确闻言欣喜,忙说:“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为民谋食。”
朱国祥说:“念佛寺那些和尚,四处兼并土地,役使百姓如牛马。”
符确说道:“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无权干涉。且在下附郭洋州,凡事都做不得主,只能尽量不扰民而已。”
“有官家的赐田文书,这次却是能做主的。”朱国祥笑道。
时候已晚,当夜在文家暂歇。次日大清早,符确就带着衙役出发,他要在朱国祥面前好生表现。
众人直奔念佛寺,朱国祥也亮明身份。
听说县令和元璋公来了,念佛寺主持净妄大师,亲自带着众僧出门迎接。
符确不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拿出赐田文书说:“官家赐田,此地适合朱先生修行。”
净妄大师瞬间色变,以为朱国祥要抢他的寺庙,慌忙说道:“念佛寺起于唐朝,至今已数百年,乃净土宗之紧要道场。这这这……这万万不能改为道观啊。”
朱国祥微笑说:“住持莫慌,不要你的寺庙,只是要一些土地而已。”
净妄大师仿佛从地狱中脱身,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相公看上哪里,请尽管明言。”
“这就去划定地界。”朱国祥说。
净妄大师带着僧众,跟随朱国祥、符确出发。
行至东边的山岭,朱国祥说:“山脊之西,归念佛寺所有。山脊之东,为官家赐田。如何?”
净妄大师听得目瞪口呆,朱国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连山带谷给划走大片地皮。
被划走的地方,占了念佛寺地盘三分之一,占了念佛寺庙田的五分之一。
“如何?”符确催问。
胳膊拧不过大腿,符确带着文书和衙役而来,净妄大师又怎敢反对?
净妄大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元璋公为乡民敬仰,贫僧愿意献上土地人口。”
朱国祥又说:“河谷中那些佃户,想必还欠着念佛寺一些债务。佛家慈悲为怀,应该不会再追讨吧?”
“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净妄大师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
朱国祥带着符确去接收地盘,他不仅要寺庙的地盘,更北边的河谷地带也囊括进来。
土地上的人口,全被朱国祥占了,成为朱家名下的客户,并且由县令亲自登记造册。这里的耕地不多,足额缴纳田赋也无所谓,反正不用交苛捐杂税和徭役。
数百农民都被叫来,在符确那里重新落户。
他们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因为给寺庙做佃户,已经过得够惨了,换个主家也就那样,还能把他们逼死不成?
或许,日子能变得更好呢。
古代田租很少有分成租子,都是定额田租,不管收多收少,即便颗粒无收,也要给地主交齐租额。
地主也不会逼死佃户,遇到灾荒年月,通常是愿意借粮的,但借了粮食就很难还清。
具体比较复杂,得根据田土的好坏,来相应制定田租额度。
朱国祥当众承诺:“待我确定田等,就会给你们重定租额。今后的租子,跟念佛寺比起来,肯定会变得更低。另外,我还会开办造纸坊,尔等可以砍竹造纸赚工钱。今年的秋粮,田租全免!”
“相公仁义!”众人大喜,纷纷跪地磕头。
今年有旱情,秋粮也受到影响,许多还是补种的。
农民注定歉收,交不出几个租子,朱国祥干脆就免了。
朱国祥又说:“你们欠念佛寺的钱粮,也一并免了,不用再去偿还。”
众人更是喜出望外,感觉今日仿佛做梦,只恨元璋公怎不早来?
慷他人之慨,收佃户之心,这是个只有净妄大师受伤的世界。
待胥吏造册完毕,朱国祥拱手道:“多谢符县令帮忙。”
符确拱手回礼:“些许小事,不足挂怀。”
“符县令爱民如子,吾定奏明官家。”朱国祥笑道。
符确感动得想哭,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还特么只是个县令,如今终于有人来拉一把。
朱国祥曾经向皇帝承诺,入冬之前赶回东京。
他是不愿回京的,刚开辟第二基地,得花费许多心思经营。到时候弄个新奇玩意儿,派人给宋徽宗送去,就说自己老婆怀孕走不开,顺便把符确举荐给皇帝还人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