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会为了福柔痛心?”木旭几乎是下意识在否认,情绪更是万分激动,他声嘶力竭地呐喊道:“她是个剥人皮的怪物,我怎么会为了个怪物痛心!不可能!”
见状,易长乐皱起了眉头,看着木旭快要崩溃的模样,原本对木旭与福柔过往的好奇之心,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沉默了片刻后,木旭的情绪平稳了许多,他垂着头沉声道:“是福柔将我困在了福星城。”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想逃离福星城,我逃了许多次,可无一例外,每次都被抓了回去。”木旭的手掌在大腿处摩擦着,语气疼痛道:“就连我的腿,也是福柔为了阻挠我逃跑,亲手废去的。”
说到此处,木旭忍不住捏紧了大腿,“如今能亲眼见到福柔得到报应,我心中觉得无比激动!万分畅快!”
可即便木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手上鼓起的青筋,还是将他内心的不平静透露了个彻底。
感受到汇集在自己身上的炙热视线,“你们不信我??”木旭讥笑一声,反问道:“难不成,你们会为了剥人皮的怪物而痛心吗?”
“自是不会的。”易长乐回答的十分诚实,“只不过……感情这事,向来是世间最难以琢磨的,若有一天我心爱之人突然变成了怪物,我说不定会为他痛心,毕竟我见过不是怪物的他。”易长乐回答的谨慎,特意在‘或许’二字上用了重音。
“感情……感情吗?”木旭喃喃道:“是了,感情。意儿……栀意是我的血脉,虎毒不食子,我对她又怎会毫无感情。就算她……”木旭边说着边痛苦地将眼睛闭上,“是一个怪物,可她身上仍然流着我的血。”
木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痛苦,连睫毛都在微颤,过了一会儿后,木旭才缓过来,他睁开眼的同时,还带着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我尝试过阻止栀意,无论外表如何,至少我不愿她变成同福柔一样残忍的怪物。”
“可我……是我无能,才阻止不了她。”木旭一直看着前方的黄山,眉眼间悲伤尽显,“是我将她带到世上,无论她做了什么,终究是我最不住她,所幸她还没来得及伤人性命。”
“如今,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你实在不必内疚。”易长乐对木旭安慰道:“你被困在福星城是不得已,你与栀意之间虽有血缘,却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她做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为了她的选择而内疚。”
“可我终究是她的父亲。”木旭哀伤又悔恨道:“若不是我,栀意便不会来到世上,是我将她带来了世上,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为她做。”
“从我入福星城起,这一切就都是个错误,我不该来福星城的。”木旭眼尾猩红,看着眼前这三个从未蒙面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想法,“我确实深爱过福柔。”
开天的嘴巴微张,他没有想到木旭会将自己爱上一个怪物这事承认得如此坦然。易长乐和裴恩泽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向木旭的视线更专注了些。
“为了福柔,我主动留在了福星城,成婚不久,我们便有了栀意,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幸福,直到……我撞破了福柔的真面目。”
木旭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与你情定终生,一直睡在你身侧的妻子,竟是长着一对瘆人黄瞳的嗜血怪物,你却始终被蒙在鼓里,七八年了才发现,是不是很可笑?”
“可更可笑的是,得知真相的我,竟还爱她。”木旭深吸一口气,“看见福柔的真面目后,我冷静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告诉福柔,若她能停手,和我一同离开福星城,我和她还能同过去一般,做一对恩爱夫妻。我不想去在乎她的过往,她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便是我的责任,只要她不再害人,无论去什么地方,我都会护着她。”
“可她却拒绝了我。”
木旭摊开手,语气故作轻松道:“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被她拒绝后,我开始逃跑,可我逃她追,直到我的双腿被废,困在了福星城。”
“进了福星城还活着的凡人,只有你一个。”易长乐提醒道。
木旭抬头,与易长乐对视,承认道:“你想的没错,福柔也爱我。”
“若不是她爱我,我根本没可能活到现在。”木旭说的坦然,“可若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从未认识过她。”
易长乐转过身,视线看向黄山,“所有与福星城有关的一切,都埋在了黄沙之下,如今天上地下只剩你一个知情人。”
“你们想灭口?不对。”还没等易长乐出声否认,木旭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若你们想杀我,完全不用将我从福星城中救出来。”
“你有两个选择。”易长乐对着木旭伸出了两根手指,“其一,将你的记忆抹去,从此之后你会忘记福星城的一切,忘记福柔和栀意;其二,对你下禁言咒,你仍会记得福星城,记得福柔,可你无法对任何人提起有关福星城的这段过往。”
易长乐慢慢将手指放下,真诚道:“我建议你选第一个,记着一切的人,总是最累的,悔恨与内疚总会伴随着你。只有将不好的事忘去,你才能迎来新生。”
木旭犹豫道:“可若是连我都忘了她们,她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她们本就不该存在。”
木旭还是犹豫。
“在你做选择前,我有东西要给你。”易长乐顿了顿,接着道:“或许这些东西,能帮你做出选择。”易长乐说完,对着木旭的腿挥了挥手,轻声道:“现在,站起来试试。”
易长乐挥手后,木旭的腿感受到了些热意,只是那热意一瞬而逝。
木旭将信将疑地支撑着轮椅的扶手处,脚上稍稍用力时,他不敢相信时隔多年,他又一次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腿部的存在,“我!我真的……真的能站起来了!”
对于自己能重新站立这件事,木旭显然无比兴奋。
“嗯?”木旭兴奋的情绪还未淡去,眼前突然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那包裹鼓囊得一看就是塞了许多东西。
“这?”木旭看向递出包裹的易长乐,问道:“是什么?”
“是你应得的东西。”易长乐一股脑地将包裹塞进了木旭怀里,“打开看看吧。”
木旭忙伸出双手去接,接到包裹后,木旭无助地踉跄了两步,整个人都险些跌倒,只因这包裹实在是木旭完全没有想象到的重量。
“这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会如此之重?”木旭小心地将包裹摆放到轮椅上,边说着边打开了包裹。
眼前的金光,亮瞎了木旭的眼,“这,这,这……”木旭指着包裹方向的手指都在颤抖。
若说福星城中什么最多,金子当属第一,福星城虽被埋在了黄沙之下,可金子并没有随着福星城被埋葬,木旭被囚禁在福星城中这么久,错过的那些年岁,身心受到的伤害,唯有金钱是最好的弥补,于是易长乐给了木旭一包结结实实的金子,数量足够他几辈子衣食无忧。
见到木旭的模样,易长乐真诚地再次建议道:“如今,你有了钱,有了健全的身体,忘记不愉快的过往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忘记过往确实是不错的选择……”木旭仔细思索后,决定道:“我选禁言咒。”
木旭最终的选择令所有人意外。
“你确定?你真的想好了?”开天忍不住出声确认,“记着她们,对你往后而言,可没有任何的好处。”
“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可能做出忘记我女儿的选择。”木旭仅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易长乐三人再劝的念头。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想吧。”易长乐看向裴恩泽,毕竟事关天族,禁言咒由裴恩泽亲自下,他应该更放心些。
看出易长乐所想后,裴恩泽无奈问道:“凭你我之间的关系,难不成我还能怀疑你不成?”
易长乐耸耸肩,“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
易长乐是懂气人的,她这么一说后,裴恩泽眉眼间的无奈更深了些,他摇摇头,结印施了个法诀,一道白光自裴恩泽手中朝着木旭的额中飞去,白光消失不见的刹那,禁言咒成。
……
在地府中,有一条虽不成文却众所周知的规矩:阎王大人睡觉的时候,就算三界快要灭亡也绝对不要去打扰他,否则你消失的速度会比三界更快。
这日阎王睡的正香,可向来有值守的寝殿大门,却被随意打开,外头的银光没有遮挡,直直地照在了阎王的双眼上。
阎王皱了皱眉头,伸手挡出了银光,语气带着被吵醒地不善道:“出了什么事?”
无人回话。
得不到回应的阎王将手放下,不悦地睁开眼,只见进门处竟有个高大的影子。
阎王入睡时,习惯了一室漆黑,那人背着光,并看不清五官。阎王拉着脸,边施法点燃火烛边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扰我休息,难不成想求个魂飞魄散吗?”
依旧没有回应。
可待烛光照亮,阎王再抬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容,磕磕巴巴道:“太?太?太子殿下?什么风将您吹到地府来了?”
烛光只照亮了裴恩泽的下半张脸,露出他线条干净的棱角,可阎王没有心情欣赏来人的美貌,他此时只觉得一身黑衣又面无表情的裴恩泽,比自己更像个阎王。
……
裴恩泽与易长乐、开天刚分开不久,自福星城辞别后,他几乎是一口气都没歇过,直接来了地府。
刚到阎王寝宫门口时,裴恩泽便听到了自寝宫内传出的震耳欲聋的呼声,裴恩泽心中的火更大了些,他为处理这些破事到处奔波,可干出这些破事的人倒是高枕无忧,呼呼大睡。
……
“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想到之前对裴恩泽那些冒犯的话,阎王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阎王做出一副卑微讨好的模样,只希望裴恩泽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你还有脸问我?”裴恩泽身上冒出的寒意,让阎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既然殿下说我错了,那我便是错了。”阎王本就弯着的腰更低了些,“只不过我的错处,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我一定马上改,立马改。”阎王十分恭敬,将自己的姿态更是放低到了尘埃里。
裴恩泽脸上的嘲讽之意明显,问道:“你当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当真不知。”阎王一直低着头,错过了裴恩泽脸上的嘲讽。
“阎王,我竟不知你胆大到如此地步,竟敢瞒着三界生灵,干出囚禁无辜魂魄的勾当!”裴恩泽厉声呵道。
“囚禁无辜魂魄?”阎王一脸疑问,随后脸上的讨好之色淡了些,认真道:“太子殿下,可是认错了人?我掌管地府,一向矜矜业业,所有魂魄来到地府,犯了罪的,按作恶程度,囚禁在十八层地狱,至于无辜的魂魄,都在按顺序,等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
“我是万万不可能,也不会囚禁无辜魂魄的。”阎王承诺道。
“是吗?那福星城的地下金矿呢?”
阎王眸色一暗,否认道:“太子殿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事关魂魄,你可以去问问司命。”
裴恩泽听笑了,“确实,三界中掌管凡人命薄的,唯有两人,一个你,一个司命。司命用命薄,来掌管凡人的人生轨迹,而你用命薄,掌管的是凡人的生死。”
阎王立马道:“凡人寿命都有定数,只要命薄在手,无论谁都能看到凡人的生死时辰。”
“将一切污蔑给司命,这便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裴恩泽眯了眯眼,“可司命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