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并没有将这只黄鼠狼与五大仙里面的黄仙联系起来。
若随便一只黄鼠狼就是黄仙,这天底下的黄仙就太多了,不值钱了。
出马仙,是原始宗教萨满教巫师传统的一种延续,特指一些动物,例如狐狸、蛇、黄鼠狼等,修炼成精而附体人身,进而让人有了为他人断事治病的能力。
简而言之,是人可以借助动物能力的一种神通。
这其中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是这头动物已经有了神通有了灵性。
其二是人类学会了某些技巧或者仪式,亦或者某种秘法,和这头动物之间培养出了亲密度和信任度。
让它愿意将神通通过上身的方式借给你。
人和动物,二者合在一起,就成了出马仙。
两个元素缺一不可。
现在,这些东北的出马仙世家走的走、散的散、亡的亡,已经逐渐凋零,就像长凳的一头缺了一只脚,如何支棱得起来?
苏浩怀疑,这些出马仙世家手中肯定掌握了某种秘方,能让家族供养的家仙迅速成长获得神通,不然单靠食物和豢养就能获得动物的信任?
那也太简单了。
所以苏浩瞧见这头黄鼠狼后只是微微一动,暗道一声小畜生好狡猾。
篱笆园门口。
陈二狗快步走上前,俯身在陈爱阳耳边一顿介绍,期间不时用手指指向苏浩等二人,陈爱阳的目光也顺着他的手指望过来。
苏浩和对方的视线稍一接触,只感觉对方的一双眸子中带着浑浊和疑惑,还有点冷冰冰。
但肯定不是一个神经病。
这一点苏浩根据自己两世为人的经验判断出来的。
外面为什么传言陈爱阳有精神病呢?
苏浩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立在山坡上远望陈爱兵家门口的身影,他心中蹦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是为了在暗处守候二叔家的子嗣?”
若是这样的话,这陈氏兄弟家的势力恐怕不简单。
陈爱阳很快收回目光,朝着山坡下的泥巴路指了指,陈二狗当即悻悻然的回头挥了挥手,大声嚷嚷道:“你们一家人先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别忘了天黑时回来吃饭,我媳妇那边的老母鸡估计都杀了。”
将陈二狗支走后,陈爱阳来到一棵被啃光了树皮的枯树边,熟练的将身后的牛绳系在枯树中间的一块凹槽里面。
身后的水牛浑身漆黑一片,大腿后侧的地方涂着一片黄泥巴,一双牛耳朵和后面的牛尾巴不停地晃动着,用来驱赶身上的蚊虫。
嘴巴里面一直嚼个不停,一双滚圆的牛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出现在院门口的两位陌生人。
苏浩想到了三叔客厅中贴着的那张五畜神图像,所以一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水牛身上。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多了一丝奇怪的念头,总觉得面前的水牛不仅健壮,且一双牛眼睛炯炯有神,比三叔眼中的表情更丰富一些。
水牛比陈爱阳更像这林中小屋的主人,注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三叔……”
等到清瘦的老人走近,蒋小雅不知道怎滴,突然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同时额头着地行了一个大礼。
三叔,在粤语里面的发音类似‘三数’,和普通话区别不大,加上有陈二狗的事先打招呼,陈爱阳只当蒋小雅是谭腿陈的徒弟。
他弯腰将她扶起来,拍了拍蒋小雅膝盖上的泥土,淡淡道:“起来吧,你师父现在过得怎样?”
苏浩在旁边尴尬的解释道:“三叔,蒋小雅是我师父在港岛那边唯一的一个孩子,我才是跟随他一起学艺的徒弟,另外忘了告诉你,我师傅已经死了。”
“他的骨灰盒我们一并带回来了,按照他的遗愿,希望死后能落叶归根。”
“蒋小雅是我师父亲生女儿的事我事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陈二狗也不知道。”
陈爱阳愣了愣,再次看向蒋小雅,浑浊的眸子中依稀有了一丝仁慈。
“进来说吧,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陈爱阳将两人重新领回客厅,径直一个人去了隔壁的厨房,不一会端过来两碗凉开水,“我这里条件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
苏浩连连摆手,“不需要您招待,我们这次给您带了一些礼物,明天拿过来。”
苏浩说完掏出口袋中的香烟,朝陈爱阳递过去一根,哪知后者摇了摇头,“我不抽烟,也不喝酒,你自己随意。”
苏浩心中再次一惊,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居鳏夫,无儿无女无老伴,也没有什么财产,不抽烟不喝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边只有一头老牛陪伴,还被外人嘲笑有神经病。
这需要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精神力肯定是异于常人的。
苏浩吸上一口烟,慢慢将谭腿陈在港岛的事迹简单介绍了一遍,期间蒋小雅也补充了一些她对谭腿陈的印象,当然,她的粤语陈爱阳听不懂,但有苏浩在一边翻译,并不妨碍沟通。
良久后,陈爱阳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这是他自找的,就是委屈了你,我们老陈家对不起你。”
陈爱阳这句话是对蒋小雅说的。
尽管二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蒋小雅却从这位素未蒙面的三叔眼神中读到了一股来至长辈的关切,这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她对西贡那边的养父印象就是‘非打即骂’,对亲生父亲的印象只有恨,得知谭腿陈死后将不多的遗产留给她,又阅读了谭腿陈留下的那本笔记后,这股恨慢慢变淡了。
但肯定谈不上爱。
今天她却从面前的这位三叔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类似于父爱的亲情。
然而在苏浩眼中,眼前的这位三叔却有些怪,除此之外就是冷。
面上的表情全程犹如一口古井,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
“明天早上,伱们将他的骨灰盒抱过来,我在这山上帮他寻一块好地方,就这么下葬好了。”
陈爱阳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苏浩出于责任心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葬在你们老陈家的祖坟呢?”
陈爱阳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葬在祖坟未必是一件好事。”
苏浩虽然不理解这种做法,但也能接受。
严格意义上来说,将谭腿陈的骨灰盒运回陈家墩,他的责任差不多就完成了大半,至少葬在哪,是否立碑,都听这位三叔的。
接下来三叔直接开始送客。
在下台阶时,陈爱阳盯着苏浩健壮的体魄,灵活的步伐,没由来的问了一句,“他的一身本事都被你学到了?”
苏浩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如实回道:“差不多吧。”
陈爱阳又留下一句叮嘱,“善水者溺于水,在陈家墩你最好不要将会功夫的事表现出来,否则会为你带来祸事。”
苏浩心不在焉的回道:“我尽量。”
苏浩和蒋小雅面色复杂的出了篱笆小院,期间两人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位三叔对他们好似外人,连留下吃一顿饭的客套话都未留。
原本蒋小雅还有些激动的,现在激动的内心很快平复。
两人出了院子,苏浩抬头望了望天边最后一丝红日,想着明天将谭腿陈下葬后是直接走人,还是悄悄去荷花荡看一眼所谓的柳仙。
既然来了,不去看一眼又有些不甘心。
苏浩对自己敏锐的五感还是很有信心的,即便那水中藏着一条大蟒,只要他不下水,安全方面还是没啥问题的。
这一次回乡,是他解开出马仙之谜的最好机会,若错过以后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蒋小雅突然用手肘捅了捅苏浩,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和紧张,“浩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苏浩抬眼望去。
发现一头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趴在那棵枯树干上,背朝着他们,一条小尾巴在下面不停地晃啊晃,嘴巴却埋在绳结之间,貌似在帮水牛揭开绳索。
瞧对方熟悉的背景,苏浩一眼就认出了这头黄鼠狼就是先前躲在三叔客厅偷吃贡品的那只。
苏浩当下一个劲步上前,朝着对方后背猛的大喝一声,“畜生你敢。”
这黄鼠狼鬼鬼祟祟的过来解开水牛绳索,肯定不是为了捕猎,体型上就不对等,苏浩只需要判断出这厮在干坏事就行。
趴在树干上的黄鼠狼一阵慌乱,频频回头看苏浩,嘴巴中仍舍不肯停下,仅仅过了1-2秒后,系在树上的绳索开了。
绳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见大功告成,小东西灵敏的顺着老水牛的四肢一溜烟爬了上去,最后立在水牛的脊背上,直立双腿,对着苏浩一阵叽里呱啦。
苏浩当然听不懂兽语,却在不轻易间从黄鼠狼的眸子中看到了一丝得意,这厮此刻就像是一个手舞足蹈正在嘲笑苏浩多管闲事的顽童。
再去看那头老水牛,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嫌弃,好似在怪苏浩多此一举坏它好事。
苏浩连忙上前去拽住水牛的绳索,想要重新将它系在树干上,不曾想水牛直接朝后退了两步,没有半点配合的样子。
“回来,不许走。”
就在篱笆园外,苏浩和一牛一狼互相僵持的时候,三叔终于从屋内出现。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古井不波,指了指那棵枯树干,直接对老水牛下了命令。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这头水牛好似听懂了三叔的话,悻悻然的在地上跺了跺前脚,又重新回到枯树边,直接前肢一矮,整个身子趴了下去。
用行动在回应三叔。
苏浩又见三叔挥手对着黄鼠狼摆了摆,嘴中连连喊道:“去去去,不要捣乱。”
这头黄鼠狼在牛背上依依不舍的跳了跳,最终从上面窜下来,一溜烟的消失在山坡上的矮树丛中。
这一幕将苏浩和蒋小雅看得连连称奇。
二人一面往回走,一面议论。
蒋小雅道:“三叔好似会兽语啊,连那头小东西都能听懂他的话,太神奇了,这要是去动物园当个驯兽师,年薪不得上百万。”
苏浩从另一个思路回复道:“也可能是这两头动物有了灵性呢,它们长期和三叔作伴,观察人类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就通了人性。”
“它们并不是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而是通过人类的肢体动作猜测出用意,仅此而已。”
蒋小雅再次惊讶的问道:“还有这么神奇的动物吗?”
苏浩瘪了瘪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金毛你有没有养过?据说金毛就十分有灵性,你让它蹲下就蹲下,它还会自己解下绳索偷跑出去玩,还能帮主人倒垃圾哄小孩呢。”
这话并没有错,人类也仅仅只是从高级动物进化而来。
像这种通人性的动物除了猫狗外,还有大猩猩,虎鲸和白鲸等等,甚至鲸鱼也有人类五六岁孩童一般的智商。
据称海豚和边牧的智商堪比人类十来岁孩童。
人类在见到这类通灵性的动物时往往表现得过于惊讶,只是他个人的知识面匮乏,少见多怪罢了。
封住蒋小雅的嘴巴后,苏浩心中却好似一锅开水渐渐沸腾起来。
他频频的偷偷回望,发现那头水牛果真听话的趴在枯树边一动不动,除了不停煽动的耳朵和甩动的牛尾巴外,好似一头听话的金毛。
什么时候水牛的智商也变得和金毛一般高了?
这三叔身上绝对藏着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等两人离开山坡后,三叔所在的林间小屋内很快升起了一股炊烟,在距离小屋若一公里的山顶上,刚才从三叔家离开的这头黄皮子一下子从草丛中闯出来,停在了一棵被锯断的粗大树桩前。
它在外面叽叽喳喳了一会,从里面陆续窜出来十多头黄鼠狼。
大部分的黄鼠狼体型和它差不多,一身金黄色的毛发裹在全身,从远处看着像一排排列整齐的玩具,此刻这些玩具又变得一声不吭,排成一溜望着最后一只从树冠中出来的黄皮子。
这黄皮子身形远没有它们灵活,原本金黄色的毛发已变得枯黄一片,最显眼的是它额前多了一撮白毛,正好耸搭在眉宇间。
白毛黄皮子在其中一头黄鼠狼身上嗅了嗅,一下子跃到树桩上,直起身子眯着眼开始打量山坡下升起的那一股炊烟。
它浑浊的眼珠子中竟然多了一丝人类特有的老态龙钟和狡黠。
若是苏浩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收回先前的判断,惊呼一声,“这头黄皮子怕不是已经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