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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实地调研了东区规模比较大的几家制药工厂后,道格拉斯的单独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剩下一半要等到尤瓦尔和梅丽莎总结相关的资料,弄出完整的工业流程设计并得到大地母神教会和蒸汽之神教会双方认可后,再来到东区考察设备供应商进行招标,将设计打样成实物,开展可行性测试。

与此同时,负责药物配方和制作的安提娜和安托尼亚,也要根据现有的方案,调整出能够普及的制药流程以配合设备。

这两道流程和道格拉斯这个半文盲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叫能者多劳,文盲摸鱼啊……将两人全须全尾送出东区顺便搭车回到丰收教堂归还封印物,简单汇报了今天的工作内容后,道格拉斯开始承担新的工作内容,去忏悔室里聆听信徒的忏悔。

贝克兰德的大地母神信徒虽少,但教堂里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忏悔室自然是其中一项。

在享有正式人员待遇后,类似的神职工作道格拉斯也开始学习、接触,但实际上这工作比较轻松,道格拉斯坐在散发着松木香气的、点着精油蜡烛的小小隔间内,随意翻看着教典,那上面不仅有许多书签标记,还有着写在夹缝处或额外贴了纸条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都是前辈们留下的珍贵笔记,教导后来承担这项工作的同僚如何活用教典里的故事和圣人言论来开导信众,相应的话术也多有整理总结。

道格拉斯看得津津有味。

总觉得值守期间多来几个忏悔的信徒,他“戏法大师”魔药说不定消化得能更快。

完成诸如此类的细碎工作后,他光荣下班,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搭乘公共马车来到乔伍德区的圣风大教堂,在周围的摊贩那里买了一杯冰激凌,坐在广场长椅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后,体格魁梧健壮、自带威严气息的弗朗索亚.卢波走出教堂,径直走向道格拉斯,坐到了他旁边。

浓眉大眼的“暴怒之民”看了看正在刮纸杯底最后一点奶油的道格拉斯,不太显眼地松了口气,随后问道:“上午有封举报信是你写的?蒸汽车站发现极光会成员那个。”

“是啊,我当时身边带着其他人,不方便跟下去。”吮了下木勺上最后一点甜味,道格拉斯把纸杯捏扁,抬手精确丢入到几米外的垃圾桶中,“有什么情况吗?”

当时在蒸汽车站乍起的灵性直觉让他不是很放心。

“有。”弗朗索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抄写过的简报递给他,同时简单陈述道,“这趟蒸汽机车发车后不到半个小时就抛锚在半路,官方原因是机械故障,实际上是列车第四节车厢盥洗室处的厢壁突然产生大面积破损,造成乘客恐慌被迫停车。”

道格拉斯抖开简报,看了看里面的说明和黑白的相片,眉头微微皱起。

说破损真是太文雅了,照片里整块车壁被击穿了一个大洞,连带地板和附近的车轮都有损毁。

弗朗索亚继续说道:“谁也不知道破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动静不大,据说后边车厢的乘客有看到什么东西从破损处飞出去,但因为过度恐惧什么也说不清楚,通灵和占卜也失败了。”

“过度恐惧?”随手点燃手中资料将其烧成灰烬,道格拉斯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重点,敏锐追问,“列车上的伤亡很大吗,为什么乘客会这么恐慌?”

“这就是问题所在……最严重的伤亡也就是因为紧急制动而摔倒之类的,但乘客情绪都很激动,尤其是靠近破损处的那些乘客。之后我们也对乘客进行了排查,总体看不出什么问题,乘客总数和卖出票数有些差距,但这个属于正常情况,无论是错过列车还是逃票都很常见。”

情绪激动,过度恐慌?

道格拉斯越听越觉得耳熟。

这不就是“恶魔”途径标志性的能力吗?

但不应该啊,我从弗萨克回贝克兰德走灵界才这么快,难道“恶魔”途径到了半神跑路速度已经进化到两天跨越半个大陆?

嗯,虽然有“恶魔”的痕迹,也不一定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恶魔”,贝克兰德也有本土的“恶魔”嘛……

就比如之前把道格拉斯大名列到献祭名单上的什么“拜血教”。

“这件事要是有了什么新的调查结果,麻烦告诉我一声。”

弗朗索亚没什么压力地应了下来。

因为没有严重伤亡和线索较少,这起案件保密等级不高,所有人都可以翻阅资料提供调查思路,他一个小队长要获取相应的结果很容易。

说完眼下的事,弗朗索亚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那个和魔女勾结的军情九处的泰伦经过审判,现在被送到风暴教会,充当封印物测试人员了。”

“封印物测试人员啊……”道格拉斯似是感慨,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有瞬间想到,自己如果脱离教会失败,十有八九也是类似的下场。

弗朗索亚也随之叹息道:“最可恶的是,温克尔……和她身上可能找到其他穿越者的线索都断了,你,你接下来有什么头绪吗?”

“有!”道格拉斯笑呵呵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那就是主动找拜血教、找玫瑰学派、找那些和邪神有所联系的组织,看看他们是怎么定位我们的。”

弗朗索亚立刻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周围,随后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不要命了你?”

他想要的是找到组织,而不是找上死亡。

那些信奉邪神的组织不是诡异,就是疯狂,比起极光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道格拉斯也不是随口胡说的,阿蒙提到过,那些邪神似乎对他们这种“穿越者”有着特殊的分辨方法,还很热衷于把“穿越者”拿来献祭。

“开个玩笑。”

反正不找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找我……对自己的事儿逼体质有充分了解的道格拉斯随意摆了摆手,换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叮嘱弗朗索亚,“但邪神组织还是要关注的。你听说过末日理论吗?这个世界将迎来一场末日,在这之前,非凡力量的影响会扩大,很多邪教组织也会蠢蠢欲动。我怀疑,我们的穿越意味着一个契机,一个与世界末日相关的契机,这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会遇到相关事件的,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什么末日理论,听都没听过!弗朗索亚毫不犹豫地发出质问:“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理论的?”

“罗塞尔日记啊。”

熟练地把老乡端出来当作挡箭牌,道格拉斯借机将一些基础知识,比如非凡三大定律和扮演法统统告诉了弗朗索亚。

这哥们在风暴教会肉眼可见的前景不错,能继续升职加薪对道格拉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想去极光会兼职而不被打成封印物测试人员,有个能掌握风暴教会动向的朋友是相当重要的——弗朗索亚这样的中序列小队长显然是围剿极光会的骨干力量。

进行了一波友情满满的知识分享后,弗朗索亚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地接受了道格拉斯那套末日来临的说辞,毕竟也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的事,这职务之便他平时用得也一点都不少。

除此之外,道格拉斯还打听了一下弗朗索亚能够掌握多少基础的魔药配方。

答案是除了“水手”之外基本不掌握。

相邻的“阅读者”、“太阳”、“观众”等途径,弗朗索亚能肯定教会内有“阅读者”相关的低序列配方,因为这条途径的同僚一直是五大三粗不擅长神秘学手段的“水手”们破案时相当有力的助手,当然作用类似的“窥秘人”也不少。

但“太阳”没有,想想也知道,连个封印物都天天赞美太阳,暴躁老哥们很难忍受这么容易被“永恒烈阳”干扰的同僚。

被极光会占据的“倒吊人”更是不可能存在,至于“观众”,弗朗索亚则表示只见到过封印物。

“对了,说到因蒂斯的‘永恒烈阳’教会……”

聊着聊着,弗朗索亚拍了下脑袋,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大概是咱们刚穿越的那阵子,教会内部要抽调一批小队长去海上执行任务,好像是调查永恒烈阳教会在五海上的动向。当时我刚刚穿越不久嘛,不太敢离开大城市,就没有报名。也不知道现在这个任务怎么样了。”

永恒烈阳?在海上的动向?他们在海上有成型的势力吗?

道格拉斯也跟着思考了一下,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考虑到极光会和风暴、烈阳、智慧三家复杂的关系,考虑到自己也算背靠梅迪奇这方势力,他同样拜托弗朗索亚关注一下这个任务的后续。

如果有必要,他会考虑去信问一下凡娜。

就在道格拉斯和弗朗索亚相互闲聊并交换情报的同时,向老师汇报完调研成果并婉拒了尤瓦尔一起去吃饭的请求,梅丽莎.莫雷蒂身心皆是有些疲惫地走下公共马车,走向了坐落于佩斯菲尔街的“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

她的不少在战争中遇袭的受伤的同学都得到了这家基金会的帮助,梅丽莎也因为这样的契机,在基金会内部寻找了一个兼职的文书工作,比起薪水,她更重视能够帮助别人的机会。

在目睹了东区的现状,在心里感到茫然无力的时候,梅丽莎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到基金会,做一些切实的工作,或是和有更多慈善经验的老师们聊一聊,缓解自己的不安。

当然,越过助学基金会再向前几段距离,就是圣赛缪尔教堂,那同样是一个可以让人感到身心平静的地方。

梅丽莎首先拐进了基金会内,和相熟的几位工作人员打着招呼,就在她想要登上楼梯去往二层的办公室时,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一位金发明亮、眼眸碧绿的年轻女士正巧从楼上下来。

见到这位女士,所有工作人员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称呼其为“奥黛丽小姐”或“奥黛丽理事”。

就连心里装着事情的梅丽莎,这一刻也感受到了被春风吹拂脸颊般的暖意,精神放松了些许。

奥黛丽.霍尔十分友好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她的目光在梅丽莎身上不引人注目地停留了片刻,随后,奥黛丽有些抱歉地对这位黑发褐瞳、脸型偏瘦的少女说道:“你来的正好,梅丽莎,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够请你帮我一起整理上个季度的档案吗?”

“好的。”梅丽莎十分爽利地应下,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跟随着奥黛丽来到档案室,在一张宽敞的书桌上开始了工作。

这次整理的档案是上个季度去公立学校考察后筛选出的符合资助条件的学生档案。梅丽莎和奥黛丽一边梳理登记,一边根据档案的记录,定下之后家访或再次考察的计划。看着那些形形色色,或稚嫩或青春的学生相片,梅丽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午帮助过的站街女郎玛琳,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知道玛琳能不能安全到家……”

坐在她身边书写计划的奥黛丽侧了侧脑袋,有些好奇地看向梅丽莎:“抱歉,我没有听清?”

“啊……”

走神被上司发现,梅丽莎先是不太好意思地抿起嘴唇,随即却又觉得自己遇到的事和助学基金会的事业也是密切相关的,便自然而然将上午遇到的事情,简单地向奥黛丽叙述了一遍。

奥黛丽听后,碧绿的眼眸中有波澜翻起,她轻轻地用钢笔笔尾点着桌面,发出细小的有规律的“笃笃”声。

“梅丽莎,你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了那不幸的孩子,我认为没有人能比你在现场做得更好了。”她先是肯定了对方的行为,加强着正面反馈,随后用甜美柔和的嗓音循序渐进道,“可是,你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

“因为……那样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在“观众”温和的诱导下,梅丽莎褐色双眸中浮现出了压抑已久的,有些恐惧和自责的情绪,她搭在桌沿的双手十指收拢起来。

“奥黛丽小姐,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罪恶的。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贫穷的生活,但接触了基金会后,我发现自己至少有兄长保护和支持,我至少能够上学;经历战争之后,我发现自己幸运地没有毁容、没有残疾;去过东区之后,我又发现还有几十万甚至更多的人在忍受活着所遭受的一切……

“我知道,我明白,我能够拥有现在的生活,是哥哥努力奋斗赚来的,没有任何亏心之处。可是在那些不幸到根本没见到过阳光、见到过机会的人面前,这样清白的生活好像也成了一种罪过。

“好像生来,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中的人,但……实际上,我和他们并无不同。任何一个人有我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活得太差,而我如果出生在东区,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能够吃饱、能够识字,而不是住进北区的房子中。

“我……我对此感到害怕,因为这好像是在说,我们的一切成就和幸福都是脆弱的假象。奥黛丽小姐,我不知道,如果是命运决定了每个人出生的位置……那么,人的努力究竟有什么意义?

“而且、而且,我想象不到要如何让所有人都平等地活着,因为我们做不到让所有机器自己生产出一切所需的物品而解放人力,也做不到每个人都满意自己的生活……”

巨大的有关人生与命运的荒诞感在梅丽莎的心中投下一片阴影,就好像遇到了一个没有解的死循环的算式,让她无法控制地一次次用这些问题打击自己。

奥黛丽沉默了片刻,将手搭上梅丽莎的肩膀,没有直接开解,而是叹息般说道:“梅丽莎,你知道吗?在我刚开始做慈善助学工作时,我觉得自己特别傲慢、特别可怕。”

“……啊?”

这样的形容打破了梅丽莎对于奥黛丽的既往认知,让她不由自主地分出些许注意力,放在了奥黛丽所讲述的事情上。

她看到面容姣好的奥黛丽指了指桌上那些资料,露出了有着淡淡苦涩味道的笑容:“你觉得这些,就是所有需要帮助的孩子了吗?显然不是。但我们通过自己的标准将他们筛选了出来,这意味着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不是拯救所有。

“这当然不公平,不是吗?那些没被存下档案的孩子也许在下一周就因为父母破产而变得比这些更困难,也有一些根本就等不到资助便离开了学校,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冷酷的神明挑选得到救赎之人,是我用自己的傲慢成就了一些人,也无视了另一些人。”

这大胆的论调听得梅丽莎不住怔愣,她下意识地说道:“但即便如此,基金会的工作也一定是有意义的,因为……因为那些被选择的人,他们真的会得救啊。”

“就是这样的,梅丽莎。”奥黛丽抬起头来,含笑注视着她,“如果要追求完全的公平,难道因为我们无法帮助所有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那些本可以得到帮助的人?不,有多大的力量,就做多大的事情,至少现在档案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乎你伸出的那只手。

“也许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在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我们想要去做,且能够去做。

“再高大的山峰,也是人们用脚步一寸寸丈量而来的。我不否认命运的荒诞,呵呵,也许只有神明,才能真正的挣脱命运,像我们这样的凡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帮助有限的人数。

“我的一位朋友曾给过我祝福,现在我也想将这份祝福送给你,梅丽莎,‘愿你在看清一切后,仍然有热爱这个世界的勇气’。

“不必愧疚、不必害怕……只要能够记住你今天帮助他人时心中的那份勇气,让那份勇气长久地存在下去,就足够了。”

仿佛有一阵阵淡金的光芒荡漾于房间之中,梅丽莎的眼神有轻微涣散,但心中笼罩的乌云却在着阳光般温暖的光芒下被逐渐驱散,虽然仍能感受到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但那种颓废、消极的想法已经被处理妥当,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在梅丽莎的心灵岛屿上,身着朴素衣裙的奥黛丽.霍尔的身影悄然浮现,用变成金黄色的竖瞳审视着周遭的一切,确认没有隐患残留,也不存在非凡力量的干扰。

但她没有翻阅梅丽莎的记忆,认为那样的行为太过冒犯,不够尊重。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小小的心理暗示,让梅丽莎近期到访基金会的次数增多一些,奥黛丽准备借助接下来的几次会面,跟进关注梅丽莎的心理状态。

就这样,她们正常地聊着天,发散着话题,直到手上工作结束。梅丽莎告别基金会的众人,步行来到不远处的圣赛缪尔大教堂,于长椅上静静听着主教的布道,做了简单的弥撒,得到了进一步的放松。

接着她径直回到了家,和哥哥班森,嫂子露丝共进晚餐。同样黑发褐瞳,只是因为发际线后移而有些显老的班森询问梅丽莎晚归的原因,在知道是去教堂之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对于任何一个信徒来说,路过教堂没什么事进去听一两节布道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不过说着说着,梅丽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哥哥说:“晚一点我想去拜访一下隔壁的道格拉斯先生,他之前拜托我帮助维瑞蒂挑选合适的学校。”

“哦,当然没问题。”班森摸了摸自己的宽阔的额头,笑呵呵地看向妹妹,“说实话,看到那孩子有点像看到小时候的你……嗯,既然答应了别人,认真去做就好。”

于是半小时后,刚刚到家不久的道格拉斯打开房门,有些讶然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梅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