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吞噬魔法师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些，锋矢般的雨幕密集地拍打在船体上，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嗡鸣，一如亚杜拉抛出的话题般沉重。
“黄金历33年十二月，古兰桑克斯大祭司正在亚坛地区与罗德尔骑士团鏖战，我到今天都清楚地记得——十二月六日，凯罗尼萨元老与东征军团签订了停火协议，葛孚雷同意法姆.亚兹拉的军队进驻除史东薇尔之外的十七座南境城镇，协同黄金王朝军队安抚难民。”
“当时大家都以为救星来了，比起把烧杀掳掠当做家常便饭的东征军，来自古龙王朝的援军毫无疑问才是风暴之民真正的自己人。凡是援军抵达之地，几乎每一座城镇都拿出了最热烈渴盼的姿态迎接他们，凯罗尼萨率领自己的近卫军进驻摩恩城的当天，城主斯坦利斯公爵才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却还是拖着带伤之躯出城十里相迎。”
“凯罗尼萨接见了他，但是接见的地方却安排在了摩恩城西北的东征军驻地，我听说席间凯罗尼萨把那位东征军团军官的席位安排在了仅次于自己的上座，还在斯坦利斯侯爵之前。”
“没人知道他们接下来谈了什么，”亚杜拉轻声道，“我们只知道那天傍晚，七十多岁的斯坦利斯公爵怒气冲冲地离开宴席，回城之后立即下令封闭城门，断绝与凯罗尼萨军的一切沟通往来，而公爵本人也在那天夜里一病不起，不出旬月便因伤势恶化去世了。”
路西亚面沉如水，自三百年前摩恩城立城以来，这座仅次于史东薇尔的南境第二大城市就一直是风暴王朝控制啜泣半岛的核心枢纽，而昔日的斯坦利斯家族坐拥世袭罔替的摩恩公爵之位，也是除风暴王室外南境实力最强的权贵世家。
东征军团灭亡风暴王朝之后，虽然摩恩城在名义上归降黄金王朝，但即使是战王葛孚雷都无法击垮摩恩人的意志。或许是出于对强敌的敬意，又或许是忌惮斯坦利斯家族残留的底蕴，东征军团始终未曾开入摩恩城，葛孚雷也亲口许诺了摩恩的自治权。
假如凯罗尼萨元老认定南境大局已定，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燃起摩恩人的复仇之火再度掀起战乱，从而拒绝与斯坦利斯公爵走得太近还尚且可以理解，那么他对待东征军团区区一名偏师将领的礼遇还在斯坦利斯公爵之上，又作何解释？
“公爵死后，新继任的兰尼.斯坦利斯公爵以父亲受辱的名义兴兵攻伐东征军团，凯罗尼萨严令麾下部队固守驻地，绝不参与战争。”
“当然，风暴王朝都亡了，本就元气大伤的斯坦利斯家族更不会是东征军的对手，仅仅三个月时间，四万摩恩军队便全军覆没，斯坦利斯家族近乎举族战死，只余下兰尼公爵的独子诺顿.斯坦利斯一人幸存下来。”
“葛孚雷赦免了斯坦利斯家族的叛乱罪行，他亲自接见了诺顿，准许他继续保留家族爵位与名号，但并不计入黄金王朝正式的贵族谱系中，并且公开宣称他以及他的子嗣后代随时都可以接受斯坦利斯后代的复仇与挑战——如果有一天他输了，便允许摩恩城自此独立于黄金王朝之外。”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那时我正托庇于摩恩军中，”亚杜拉露出了一抹苦涩而悲凉的笑意，“可笑的是，在此之前，我认为风暴王朝败给黄金王朝只是时运不济，只是无上意志已经选定了祂的代行者，但在看到凯罗尼萨，又看到葛孚雷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不再这么认为了我们真的输了，输得彻头彻尾，一无所有。”
“摩恩战争之后，东征军团彻底掌控了南境，名义上‘安抚难民’的凯罗尼萨军团就像泥雕木塑一般，充分完成了黄金王朝期望他们完成的一切，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东征军的底层士兵在宁姆格福肆意烧杀，上层的军官忙着掠夺财富与人口，顶层的大人们为各自的家族图谋瓜分这片辽阔而肥沃的土地。至于那些幸存下来，和我一样的龙族，则面临着四面八方无数势力的围剿。”
“他们想要我们的龙鳞、龙血、龙骨、龙角，还有最具力量的龙心一半龙族死在了对凯罗尼萨不切实际的期望上，又有一半死在了走投无路遁入风暴海，奔赴法姆.亚兹拉的途中，最后剩下的只有我这样的怪物。”
“有人想杀我，我就杀了他们，有人想吃我，我就吃更多的人——”她清秀的面容轻轻抽动着，露出不知是讽刺还是释然的神情，“有人将我视作怪物，我就要成为所有人口中、耳中、心中、梦中最忌惮可怖的梦魇。”
“就这么一路挣扎着，我从宁姆格福跑到了盖利德，期间靠着杀戮与吞噬渐渐成长到了从前的我不敢想象的地步。靠着那些强大的资深法师也看不穿的化形，我成功地钻进了盖利德诸多城邦之间的混乱地带，以人类魔法师的身份建立了自己的法师塔。后来直到东征军团在盖利德被永恒女王放逐，那些曾经追杀我们的势力失去了最大的武力支撑，一切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再后来的事情您大概都知道了，殿下，”亚杜拉轻叹道，“这些年我吞吃人类魔法师的事依然没少干，他们口耳相传流出了‘吞噬魔法师’的名号，却一直抓不到我真正的底细。这次魔法大会，如果不是前四名奖励的生命琥珀对我后续的发展太过重要，我也不会冒险跑来这种地方。”
“不得不承认，因为当年凯罗尼萨的缘故，起初我对您、对法姆.亚兹拉，对整个古龙王朝都缺乏信任。”她看了一眼茶几对面的路西亚，斟酌良久道。
“原本的约定只是请您带我回到盖利德，然而这些天我追随在您身边，不止一次听其他亲卫们谈起您的事迹，又得以亲眼见证了您是一位怎样的君主.以至于渐渐产生了一点冒昧的念头。”
“龙树之战后，如果说世间还能有人让龙族恢复昔日的尊严与荣光，也许就只有殿下了——”她微微低垂着眼睑道。
“其实我没有那么高远的抱负，也谈不上什么复兴龙族的伟业，我只是只是想和小时候一样，以辉石龙亚杜拉的身份在太阳下生活下去。”
“我曾经目睹无数伤痕累累的同族鼓动疲惫不堪的羽翼飞入风暴海，尚且来不及眺见天空之城的轮廓便精疲力尽地坠入海面，沦为鱼虾的食粮，但今天，在您——在拥有着路西亚桑克斯之名的古龙准王面前，我才终于意识到，天空城从未离我如此之近。”
她单膝跪倒在地，再抬眼时，眸中已盈满泪光，“因此，请允许我追随在您的麾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