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看了看上前与自己行礼的丫头。
瘦瘦小小,毫不起眼,却让人觉得舒服自然。就是昨日跑进来送消息的那个。
“你叫浩宇?这样厉害的名字。可真是好听。”谢从安拉了拉她的手,朝她笑笑,又道:“不过,我不能留你。”
她简明扼要的将自己身边四个丫头的事情说了一回。“……我这里的人实在是已经够多了。那边府里还到处都是眼线。实在是不能再添人了。”
嬷嬷点头,“你一夜未归,又带个丫头回去,的确不合适。不如……”
“不如我们从长计议?”谢从安笑道:“您告诉我个地方。我往后就借着逛街的名头出来寻你们,这样还能甩掉那些眼线,也能让我有机会喘口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嬷嬷笑了,“好。那我便让蕊儿去安排。”
“好呢。”谢从安开心极了,拉着老人的手在原地跳了几下。
这种久违的踏实感可是真的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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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回到府中,挑选着准备带去沐浴的竹简书册,听着易益回禀的消息,正说到凤清也跟了回来,带着人在城郊寻了一夜,至今未归。
“那位夫人性子当真是缜密又毒辣。选的地址就在谢氏被查封了的农庄附近,不光咱们,就连乌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主子……是否要给凤统领送信过去?”
王衍忽然笑道:“衍圣公府恐怕又要热闹一回。”
易益一怔,忽然记起一事:“曾公子昨晚也寻过去了,不过只是远远瞧着,并没有靠近,天快亮时便走了,大抵是瞧见了殿下与颜姑娘在屋顶说话。”
“如今已经是郑夫人了。”王衍纠正一句又道:“他此刻不该是在衍圣公府给人做儿子吗?”想起那小丫头洋洋得意的说着报恩的样子,伸去拿书卷的手停了停,回头道:“记得补上郑大人的贺礼,”顿了顿又道:“还有颜府……哈,还有……”轻轻笑了,又觉察到易益还未离开,便直接回身道:“怎么了?”
易益支支吾吾,“那位郑大人还在前头等着。已经一日夜了。”
“郑如之?”
王衍这下直接笑出了声,“这小子……恐怕往后还要吃许多苦头。今日就先放过他吧。你去跟他说,他等的人已经回去了,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是。”
目送易益走远,他抚着手里的书卷,自言自语道:“侯爷,可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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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长安城门洞开。
有一人一骑驭马破风,正朝着长安城的城门奔来。
就在方才,一直监视着良王府的人送来了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回府。凤清便下令折回。
就在半个月前,良王府不知为何连夜起了变故。他来不及呈报,便跟着这位殿下一路仓皇下了江南。
这一趟只是远远跟着,不敢太近又不敢太远。一怕这位真的逃跑,他无法与帝王交代;二怕这位对自己反抗起来,引来东宫事小,惊动前朝就是真的麻烦。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难过。
东宫追来的那些试探的杀手并非无用之辈。他这一路想尽法子为三殿下挡刀,累到分身乏术,战到手臂发麻,忽然一夜梦中感悟,依着这位的玲珑九窍,想必此行也是故意放出消息引着他跟来断后的。
醒来后,凤清依旧这么不近不远的跟着,忽然心里又生出些新怕。
此次离开突然,不知道宫中那位会不会此时转醒,若是追问起这位何故有此一行,他只是这般被人耍着,必然是半个字也答不出。
而这位身在福中的三殿下就在他的反复猜度和纠结中兜兜转转,绕了许多远路,更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他才摸着些方向,这位便在靠近恒河涧时失了踪迹。多亏有人暗中透漏了消息给他指路,才不算跟丢了目标。
此行还有些古怪之事。
那个送信人的风格很像是当初在长安城中突然出现,到乌衣卫这里探查谢妹妹死讯的那一批。
那些人明显是新入行的行径,却胜在每次用的法子都角度刁钻又寻常自然。杀手组织查案,自然是趁着无人,暗中探究,下手只求利落狠辣,不留余地。他们这些却是用了仆从洒扫的身份,从不起眼的地方潜入,日常之中竟然就将他们乌衣卫的场子摸了个遍。
当他惊觉到这手法无赖,几乎背后发满冷汗,却因不想惹来耳目,只能装作淡定,借用警示将人分批驱逐。后来再反复确认,对方也只是查了些关于谢妹妹的事,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这两次接触到的人,行事的古怪风格尤其相似。三殿下的踪迹竟然是出现在喂马的草垛里的,若是不小心被马儿嚼了也算是个晦气。
这般行径,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太过古怪,他当真要怀疑是不是三殿下亲自派来的人手了。
这些人的神秘身份让他猜了一路,搞得心力交瘁,如今已然回程,却还是看不明白,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继续看这后事如何发展。
凤清刚入城门,思来想去,朝身后吼了一声:“你们直接回府。”说完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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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在热水中的谢从安使劲儿伸了下懒腰。她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听凝绿的话,放些药材进来,也许真能缓解掉这一夜未眠的酸痛。
屋门突然被推开,脚步急促,听着却不像是女子。
愕然回头,只见郑合宜面对自己站着,身上还是昨日回门的衣裳。那张俊脸罕见的写满焦虑,几分疲倦的神色被硬生拧起的眉头压着。
她趴在浴桶上,用手臂遮住身体,仰头问道:“有事?”
对方的眼神已有缓和,却仍像往常一般直直的盯着她,照旧是不说话,也不知在看什么。
身体赤·裸让谢从安多少还是有些羞耻,便故意将手上的水甩了过去:“傻了吗你?”
这下郑合宜这才像是醒了,转过身却又站住,侧脸问道:“何时回来的?”
他这是怎么,嗓子也哑了……
谢从安奇怪的眨了眨眼,“回来了一会儿了。刚开始洗你就来了。”
屏风后的空间狭小,虽然只是他们两个人待着,却让谢从安觉得呼吸不畅,等了等不见他走,也不说话,便语气不善道:“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等会儿再聊?”说完也没了耐心,直接朝外喊道:“暮雪!”罢了记起暮雪不在,便将剩下的三人喊了个遍。
“热水!给我加热水!关门!”
这下子郑合宜亲眼见到了人,总算是松掉了那根绷的快要断掉的心弦。只不过谢从安胸前那抹一闪而过的红色痕迹却让他无法忘记。可那画面又不敢多想,一路就这样拉扯着心思回到了雅厅,在桌前坐了半晌,未动一下。
那究竟是个什么?伤口么?
可她伤口的位置应该是更靠下一些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旁候着的甄如儿看着满桌心血渐冷,只是着急却没有办法。
她今早醒来听厨房的人嘀咕,说是家主昨日带着新妇回门,夫人却一去未归。她们候着要给夫人做吃食的,反倒是干等了一夜。
她听了这话,急急赶来,这位主子却是一言不发的坐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茗烟一直小心看着主子神色,瞥了眼甄如儿那侧,试探着问了句:“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彩正巧进来,见了这情形,直接上前道:“早晨说是夫人和大人有些急事,今日不在一起用饭。那边传来话说,两位长辈想趁着今日凉爽,睡一会儿就往郊外逛去。”罢了又道:“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郑合宜嗯了一声,直接起身离去,留下了忍不住怨气的甄如儿。
茗烟回头看了一眼,也是有些不忍,脚下一慢,小声说道:“你且准备几口清淡些的。等等我让人送过去吧。主子睡前多少都要吃些。”
甄如儿听了脸色稍霁,过去对着那一桌子菜色又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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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法书寻过来时,谢从安正在廊下的窗前坐着纳凉。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白衫,宽宽大大,毫无形状,将那松散随意做到了极致。纤长的手指把着一只同样素白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窗内的几缕轻烟被随着她的动作,被带起的轻风吹散,又聚拢起来,然后又被吹散。
曾法书赞了句好看,随手将摘来的一朵夕颜戴在她发间,作势观赏一回:“不错。”
谢从安捏着扇子,两片眼睫叠出密密重影,只给了他那副懒得遮掩的漠然。
这人明显是困了,正瞌睡呢。
凝绿将个小兀子摆了过来,曾法书便顺势坐下。“昨晚没睡好?”
谢从安只睁了一只眼睛,像猫儿一般扫他一眼,“明知故问。”
“你怎么不奇怪我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你自己想要看戏,那便是你主子派你来的。不过,我觉得两种可能性都不大。”
她此刻已经想明白了,郑合宜方才那副模样显然是找了一晚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