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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长安盈月 > 伉俪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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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长孙氏过得分外闲适,《女则》的手稿早已命人送去了长孙府由大女儿整理刊正,后宫琐事也皆被李世民丢给了韦贵妃,剩下的这段光阴,她可以安心的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对于死亡,她原先是有些害怕的,可真正到了这一步,内心反而是无比的平静与坦荡。

从当年长孙府中的娇宠小女,到寄人篱下的异姓孤儿,再到唐国公府的二夫人,大唐的秦王妃,太子妃,再到现在的中宫皇后,夫郎钟情,膝下儿孙环绕,如今虽人命危浅,倒也算得顺遂圆满。

长孙氏笑了笑,缓缓推开窗,让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腰间忽觉一暖,熟悉的淡淡沉香味打着弯儿钻进她的鼻孔,长孙氏伸出手,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怎么不去歇息,站在窗口会着凉的。”

长孙氏眯着眼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笑道:“你看窗外的阳光多好啊,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太阳了。”

五、六月为长安的雨季,在此之前,长安城已下了近一个月的连阴雨。

李世民轻声道:“我陪你去院子里坐坐吧。”

长孙氏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想去阙楼上看一看,我想再看一眼太极宫外的长安……”

李世民忽觉心头一滞,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陪你一起。”

长孙氏展颜一笑,踱到妆台前坐下。

镜毡掀起,露出镜中人苍白瘦削的面容。

李世民拿起梨木梳,细心的将她一头长发梳顺,默默将掉下来的头发笼好纳入袖中。

长孙氏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而笑道:“我还记得新婚第二日,你非要帮我上妆,结果画了个大红脸,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李世民“哼”了一声:“那是以前,所谓勤能补拙,你看我现在不是练得很好了么。”

长孙氏看了看身后李世民满头大汗为自己绾发的模样,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从立政殿到宫城的阙楼路途颇远,李世民将长孙氏抱上步辇,也不知晃了多久,步辇终于在阙楼旁停下。

长孙氏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提起裙摆颤巍巍走了几步,便觉得头重脚轻,只想往前扑。李世民将她打横抱起,迈步上了台阶。

阙楼守将得了诏令,一早便在阙楼上放好了木榻长案。

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到别处看守。

夫妻二人面朝南并肩而坐,李世民伸手将妻子揽在怀中,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安城。

“你看,如今的长安,与你之前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长孙氏双眼微阖,一缕清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仿若要托着她乘风而去。

“自然是不同的,但是,那些陈年旧事已经慢慢在我心里淡去,还好有舅舅,还好有你,给了我得以开心生活的勇气和希望。”长孙氏说着,忽然转过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李世民笑了笑,用斗篷将妻子裹得严严实实,就好像十数年前那个雪夜,他从前线回家,抱着她拥着棉被坐在廊下看了一夜的梅花一样。

“你们都替我觉得不甘,觉得我盛年而衰,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活了这三十六年,经了那么多常人这一生都不一定经过的事情,抛去加在我身上的那些虚名和身份不论,我这一世能得夫如此,得子如此,也算此生无憾。”

话音未落,长孙氏便呕出一口血来。

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两行清泪自眼眶滚滚而落,他抬手抹去眼角泪水,可那泪水时抹时落,登时便浸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袖。

“阿若……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夫妻白头……”李世民紧紧环着她,生怕她从自己眼前就此消失。

“阿若……”长孙氏笑了笑“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她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大业八年的永兴里墙上,他第一次开口唤她的乳名——“阿若。”

大业八年,永兴里墙上——大红衣衫的俊朗少年,蹲在墙头朝着院中正俯身浇水的少女兴奋的挥了挥手。

“阿若!我给你带了治气疾的药,你过来接我一把!”

少女不慌不忙浇完了最后一片花圃,方提着裙摆袅袅婷婷的走过去,叉手行了一礼:“二郎君安好。”

李世民摆了摆手:“你往边上些,我要下来了。”

杜若便往一旁挪了挪,李世民一撩衣袍,整个人如飞鸟一般轻飘飘落到了地上。他伸手拍掉沾染的尘土,将药包递给她

“你试试,据说效果不错。”

杜若看了看药包,又看了看少年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多谢李二郎君。”她垂下眼睑,低低道了声谢。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虽是她的未婚夫婿,可她却做不到像他这样毫不避讳的亲昵。

青庐内,她穿着一身青色大袖连裳嫁衣,看着对面双颊酡红的丈夫,紧张到衣袖都被她抓得皱在一处。

“阿若……”他望着她,眼中隐隐升起一簇小小的火焰。

“我有小字,叫‘观音婢’。”她耐心纠正道。

“我喜欢叫你阿若。”来人涎皮赖脸的挨上去,满身酒气扑面而来,她支持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阿若,是她少年时独属于他的称呼。

陈年旧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搅的她柔肠百转,忍不住堕下一滴清泪。

微微抬头,当年那个俊秀的少年郎已到了不惑之年,原先光洁的下巴也早已蓄起了长髯,细纹爬上了他微挑的细长凤眼,白皙的面容也被风霜和战火熏得黝黑,让他看上去更为冷峻和不近人情,只是那双眼睛,仍旧像装了漫天星空一般,无比深邃却又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你若喜欢,我以后还这样叫你。”

“以后……只怕没有以后了。”长孙氏垂下眼眸,几不可察的轻轻叹了一声。

李世民不言,只是紧紧抱着她。

“我死以后,不要为我另起一座陵墓,就把我葬在山中,不要给我任何陪葬,有这满山的万物生灵陪着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又说这些做什么……”

“不,我从没想过回避这个问题,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有什么好伤心的。”长孙氏释然的笑了笑。

“可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李世民将头埋在她的发间,竭力控制自己将要崩溃的情绪。

长孙氏抚了抚丈夫不断起伏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抚睡前极度焦躁不肯入睡的小女儿。

“我答应你,就算我死了,也会在奈何桥头等你共赴轮回,作生生世世的夫妻。”长孙氏说着,伸出手掌:“我与你击掌为誓,绝不背弃我的诺言。”

“可是……这一世你便已经违背了诺言,你答应与我共白头,却还是先我而去……”

贞观八年,他缠绵病榻,她握着毒药,眼含泪水,信誓旦旦的向他起誓:“我答应陛下,一定与陛下共白头。”

长孙氏唇角牵出一抹苦笑:“原来,你都还记得。”

“我都记得,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我都清楚的记得,观音婢,这么多年,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你却骗了我,你骗了我啊。”

此时,大唐至高无上的帝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宫城的阙楼之上,无助的饮泣。

从太原起兵以来,她便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这二十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存在,自己该如何生活。

“是,我骗了你,也违抗了圣诏……”长孙氏说着,强拖着病体朝他深深下拜,忽觉喉间一股腥甜上涌,长孙氏梗着脖子狠命吞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顺势歪了下去。

“观音婢!!!”李世民几乎是嘶吼着奔过去将她护在怀中,颤声道:“你又是何苦来?!”

长孙氏靠在他肩头喘了几口粗气,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绢帕。

“这是妾身前几日绣的绢帕,妾身去后,二郎见绢帕如见妾身。”

牙白绢帕之上,用黑绣线工工整整的绣了一首七言。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逺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这是《春游曲》,是贞观初年夫妻二人漫步上林苑时长孙氏偶然所作,是只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秘密。

李世民攥着帕子,哀声道:“往后,我真的只剩下这方绢帕了么?”

长孙氏伸出手轻抚了抚他的面庞,眼中笑意盈盈,透着温柔缱绻。

“二郎,若有来生,我不愿再作这大唐的皇后,我们就做一对平常的夫妻,有一座小小的院落,你在田里耕作,我在家中织布桑麻,等你回来。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我什么都依你,我答应你,下一世我还娶你做我的妻。”

长孙氏微微阖眼,轻轻笑了一声:“我会等着你,方才你为我绾的发,我很不满意,下一世,你练好了身手……再来寻我。”

李世民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拼命地点着头,眼中泪水再也不受控制,一滴一滴落在长孙氏乌黑的发间。

忽然,自天边传来一阵一阵低沉绵长的鼓声,一道晚光斜斜的照下来,洒在长孙氏苍白的面容上。

“二郎你听,长安的鼓声……”长孙氏微微抬起一指,遥遥指向天边灿烂的晚霞。

“我听到了。”

“是啊,长安的鼓声,真美……”

长孙氏长如蝶羽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贞观十年六月,皇后长孙氏薨于立政殿,后弥留之际,携帝诫之,曰:“妾之本宗,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

?帝允之。

?帝奉后之遗训,营九嵕山为陵,号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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