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迁居洛阳之事已尘埃落定,也算了却李世民心头大患,不由得心下开阔,连病也好的极快。可谁知短短两日后,这道还未下放生效的圣诏被李渊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就像两日前的那个夜晚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世民此时的心情就像活吞了个苍蝇,既恶心又无可奈何。明知此事乃是太子与齐王从中作梗,却偏偏奈何不了他们一分,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白看着他们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武德九年五月三十,天大雨。
一场大雨,将长安城一连数日的阴郁一扫而空,雨后的长安碧空如洗,微风飒飒,甚是清凉。
兰儿推开窗子,探出小半个脑袋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由衷赞道:“六月的第一天,如此美好。”
簪娘闻言笑道:“可不是么,下了场雨,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
“六月初一……”妙善低声呢喃了一下,总觉得心下一阵慌乱,却也不知为何。
“娘子要出去转转么?听说西市新开了家成衣铺,里面的裁缝是个胡人女子,专会做些新巧式样。”兰儿道。
妙善摇了摇头道:“前日阎先生让我作一幅山居图,我想赶着今天画出底本。”
说罢,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檀木箱子,道:“我那柜子里还有一吊钱,你们看上了什么,也帮我捎一件回来。”
难得妙善今日大方了一回,兰儿和簪娘忙不迭开了箱子取出那一吊钱来,刚掂了掂分量,忽然肩上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二人齐齐唬了一跳,转过身来,却是夏玉一脸坏笑的站在二人身后。
兰儿打了他一下,嗔道:“夏玉,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夏玉的目光在那吊钱上停留片刻,满含戏谑的开口:“好大胆的奴婢,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拿主子的月钱,看我不抓了你们到王妃那里去领罪!”
说罢,还当真一手抓了一个便往外拉。兰儿和簪娘哪里肯让,一个个哄笑着把夏玉往回拽。一时间,屋中笑闹声不断。
妙善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三人打闹,只觉得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只得闷闷坐在一旁,信手拨弄琴弦,弹奏出一连串不成调的曲子。
“好了,别闹了。”夏雨忽然严肃起来,放开了钳着她们手腕的手,掸了掸袖子道:“今日你们最好不要出去。”
“为什么?”二女从未见过夏玉这般严肃正经的模样,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一脸疑惑的问道。
夏玉踱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外面道:“你们来看,天上的是什么?”
三人跟过来一瞧,却见湛蓝苍穹之上,赫然悬着一颗明晃晃的星星。
兰儿叫道:“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星星呢?!”
妙善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
“那是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是什么?”兰儿问道。
妙善刚要开口,就听夏玉道:“太白金星经天,则预兆天下易主。如今突厥再犯,朝中又不甚安定,这太白金星一出,恐非吉兆。”
妙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天下易主?难道是突厥……”
“不是,至少圣人和朝臣们不会这样认为。”夏玉摇了摇头,一脸凝重。
兰儿和簪娘未能参透他话中深意,脸上俱是挂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旁人不懂,妙善却是再清楚不过,心下也不由愈发沉闷。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见李泰立在门外探了个脑袋,他的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妙善迎上去笑道:“四兄来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泰晃了晃油纸包,笑道:“刚出炉的古楼子,趁热吃吧。”
妙善接过来撕了几块分给夏玉等人,又专门挑了顶大的一块喂到李泰嘴里。
李泰腮帮子鼓鼓,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活像个讨到虫的胖雀儿。
妙善不禁莞尔,待他吃完了,道:“今日阿耶休沐,你见过阿耶了么?”
李泰摇了摇胖胖的脑袋:“没有,阿耶一直在书房里和舅舅还有房先生他们议事。”
妙善看了看桌上还在冒气的古楼子,道:“这古楼子还剩下许多,我们也吃不完。阿耶想是还未用膳,不如我们把它给阿耶送过去。”
说罢,还不等李泰答应,便三两下包好包裹去了书房。
书房外,天策府的府兵层层把守。
妙善站在石阶下,犹豫要不要进去。
立在廊下的府兵迎面瞧见一个灵秀的女童,还以为是屋中哪位谋士的千金,便上前问道:“这位小娘子,你来做什么?”
妙善扬了扬手里的纸包,道:“我来给阿耶送吃的。”
“你阿耶是谁?”府兵问道
妙善笑道:“我阿耶是秦王啊,你不是他的兵吗?怎么连他也不认识?”
那府兵一见来人竟是主上之女,忙不迭作揖打拱。
妙善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接着向里张望了一下,问道:“我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进去?”
府兵点了点头:“大王现在正在议事,小娘子一会儿再来吧。”
妙善颇为难的看了看手里的古楼子,叹了口气:“可是,古楼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府兵看了看她手里的纸包,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女孩儿,默默吞了个口水。
他搓了搓手道:“不如,你随我来吧。”
妙善仰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许是在战场上混的久了,府兵对于这种软糯娇憨的生物没有丝毫的抵抗力,那一笑仿若将他三魂七魄尽皆勾了去,他鬼使神差的上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噼啪!!”
屋中杯盏破碎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了两人耳中。
府兵从方才的神魂颠倒中惊醒过来,一脸尴尬的望着妙善。
二人目光交汇了一下,又十分默契的移开。
妙善摸了摸鼻子,犹豫道:“要不然,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府兵点了点头:“今日大王确实心情不好,小娘子还是不要进去了。”
说罢,颇为殷勤地自廊下搬了个杌子请妙善坐下,自己方回到原处站好。
也不知等了几时,廊下终于传来木门转动之声,妙善打了个哈欠,瞧见房玄龄,杜如晦,还有自己那位胖乎乎的舅舅以及其他一些没见过的先生从房里鱼贯而出,一个个面色凝重,相对无言,只是互相叉手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李世民着一身家常绫子衫,负手立于石阶之上,面色平静如水,甚至是一片死寂。
“阿耶!”妙善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的样子,欢呼着扑进他的怀里。
李世民将女儿抱起,但并未像往常一样用胡子去扎妙善的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这是四兄买的古楼子,可好吃了,阿耶快尝尝。”妙善笑得眉眼弯弯,献宝似的将油纸包捧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垂了垂眼睑,淡淡笑道:“多谢三青,阿耶不饿,三青自己吃吧。”
妙善看着父亲满是疲惫的脸,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
“做什么?”李世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妙善捧着他的脸,一脸真挚的问道:“阿耶是不是不高兴?”
冷不防被说中心事,李世民下意识偏了偏头,强笑道:“阿耶没有不高兴,阿耶只是累了。”
妙善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一双手松松圈着他的脖子。
李世民抱着女儿,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妙善的声音传来,软糯轻柔,却又无比坚定
“阿耶,无论如何,你都是孩儿心里的英雄。”
李世民忽然觉得,突厥的无故再犯,李渊的出尔反尔,天降的太白异兆,李元吉的架空之计,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了转瞬即逝的云烟。
纵使他真的成了众矢之的,纵使他一手培养的谋臣真的都弃他而去,纵使他真的走上了那条充满着血腥与杀戮的不归之路,纵使到头来兄弟反目,父子离心,他也不会后悔。
因为他还有妻儿,一群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而去的人。他从不是孤家寡人,他的身后,有那么多人需要他的保护,同时,那些人又在竭尽全力的护他周全。
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明朗而又坚定的笑意。
他抚了抚女儿的后背,笑道:“阿耶知道了,谢谢三青。”
心中纠结了数月的计划尘埃落定,他已下定决心拼死一搏,剩下的,便要等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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