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即便美月想把这个等待时间拉得更长一些,但是在世界意志的指引下,时间依旧如同指尖的细沙一样悄悄溜走。
由于墓地并不在殡仪馆的周围,所以我们不得不自己驱车驾驶前往。
当然,殡仪馆本身也有车接送,只不过我们家也有自己的车子,所以就变成了各自走各自的。
我和美月坐在后排,她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常的,开车的竟然是老妈而不是老爸,老爸现在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休息。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所以不敢让他疲劳驾驶吧。
我看老爸的上眼皮都快跟下眼皮打起来了,到底是几天没有合眼了。
车子在不是很平坦的路面上行驶着,我们家的车算是比较老的了,减震做的也不是特别好,所以总是会时不时地颠簸一下。
坐在后排的我们两个也不得不扶着前排的座椅来稳定身形。
伴随着轮胎与地面的摩擦,车子在视野中不断向前。
之前那个殡仪馆就已经够靠近郊区得了,但是他们安排的墓地更是在数公里之外。
这附近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
穿过车窗,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杂草就是灌木,让我有一种来到了某个荒郊野岭的错觉。
额,如果按照地理位置的话,可能不算错觉?
引擎的轰鸣被呼啸的风声所掩埋,伴随着逐渐稀少的人烟,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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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等待初夏的蝉鸣还尚需些时日,不过迎面而来的海风却把我们带回了那个有些阴冷潮湿的春天。
风夹杂着海的味道,吹拂在了我的脸上。
我跟在老爸老妈的身后走进了墓地。
工作人员推开了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像方碑阵列一样的墓碑群。
不过这里虽然摆着很多墓碑,但是却没什么人来祭拜过的样子,石碑前几乎都盖上一层厚厚的灰。
喂,老爸,选这里真的没事吗。
老爸的工作能力我是不怀疑啦,但是这片墓地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点可疑。
刚才坐着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车的那几位前来吊唁的客人,此时也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极为肃穆。
该说真不愧是老先生们吗,比起那些只会咋呼的年轻人,显得真是成熟可靠。
那么能跟这群人混在一起的我,是不是也有些成熟了呢。
鞋底踏着阶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这里的墓地并不是平面的,而是那种阶梯式分布的,可能是考虑了空间的利用率。
毕竟现在一块墓地也确实不便宜。
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越过了数百个墓碑后,终于到了崇宫先生的墓碑前。
墓碑的样式自然是跟其他的墓碑没什么不同,都是比较方正,节省空间的那种类型。
石碑上方是嵌刻进去的照片,应该是老爸从崇宫家带出来的。
上面崇宫伯父的面容明显是年轻时候的,跟我前两天见到的状态完全不同。
打着领带,一脸的精神焕发,有朝气。
可能是老爸上学那时候,崇宫伯父还在当老师的时候的照片吧。
不过看着现在这张照片,比起那个卧在床榻上的那个病恹恹的男人,我更能想象出那位伯父年轻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面相的伯父,恐怕就连美月也没有见过。
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自从她到了这里,脚就像生根了一样,再也没移动一步。
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孩子看的并不是伯父的石碑,她看的是旁边的一块,紧紧靠着崇宫伯父的另一块石碑。
那块石碑前没有像别的石碑那样盖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反而能看出来要比其他的墓碑干净不少。
上一次祭拜用的花朵,现在还残留了些许花瓣夹在石碑与地面的夹缝里。
——崇宫千石之妻,崇宫美月之母。
——崇宫清水之墓。
原来如此。
看到上面刻着的字的瞬间,我就明白了老爸挑选这里的理由。
所谓离得近,处理速度快什么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恐怕就是这个吧。
我拉住了怔怔出神的美月,她对我的行为一定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倒不如说,她整个人现在对外界几乎都没什么反应了。
无论是触碰,还是抚摩,她一点回应都没有。
看那个样子,她好像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伯母去世的时候美月还小,崇宫伯父那时候应该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没带她来过也很正常。
只是....现在同时看到了自己母亲和父亲的墓,所收到的触动也是倍增的吧。
在工作人员把两个墓前再次打扫了一番后,那些前来吊唁的客人拿着各式各样的鲜花上来祭拜。
不过虽然说是来祭拜的客人,但其实他们的年龄可能比崇宫伯父都要大。
不知道他们跟伯父有着怎样的过去,就如同我不知道父亲跟伯父有着怎样的过去。
或许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在三批客人都依次献过了鲜花后,他们在远处停留,望了一会,也坐车离开了。
那位校长老者看着我们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他虽然认识老爸,但是老爸对他好像却不怎么熟悉。
但成年人的世界又岂是你不熟悉就可以不去的,所以即便老爸不愿意,他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跟老者寒暄了几句。
临别时,他看着远方天空那已经开始闪烁雷霆的地方叹了口气。
“云三啊,假如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一定要开口。”
不像是客套话,他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
比企谷云三也没有想到这位校长竟然能跟自己的老师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如此看来,老师将美月委托给自己也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了吧,不能在折腾了。
意识到这点后,云三的态度变得更加尊敬了。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的话,到时候还要多多麻烦您。”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墓碑面前的美月,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送别了老者后,比企谷云三在过道上抽起了烟,没有再凑过去,只留下凌子跟八幡他们站在一起。
他靠在一旁的大树上,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海风,心底里却越发的平静。
相反,凌子此时站在原地却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崇宫千石她并不认识,她也很难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去安慰美月,现在这个状况,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老妈,你先回去吧,我跟美月在这里再呆一会。”
老妈那个样子怎么可能逃过我的眼睛,我身为老妈的好儿子,自然要为其排忧解难。
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凌子叹了口气,走到了比企谷云三的身边。
“要下雨了。”
“嗯。”
被妻子提醒了天气,但比企谷云三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站在那里抽烟,发呆。
见状,凌子也不再说什么,她跑回了车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雨伞。
不过递给了自家丈夫,他却没接。
他叼着烟看着远处的二人,没有理会媳妇的动作。
雨伞在女人的手上来回打转。
她自然是了解自家男人的,不接,就说明了不要,不用。
再给也是徒劳。
感觉被无视了的凌子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然后朝着上坡处的两个孩子走去。
你不要,孩子总得要吧。
到时候把你淋成落汤鸡算了。
像一个赌气的小媳妇,凌子打算越过云三。
但是还没走几步,她就被比企谷云三给拦了下来。
此时,天边已经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看样子,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你干什么。”
为了不让孩子们听见,凌子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没那个必要,有些时候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能缓解心里的疼痛。”
靠在大树上的比企谷云三掐断了烟,把自家老婆赶回了车里。
毕竟,一会还要开车呢,都变成落汤鸡就不好了。
他依然是依偎在大树下,等着那两个孩子转过身来。
他知道,那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是,一场雨的时间。
美月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无论我的动作多么大,都没有回应。
这家伙。
身边的海风变得越发急躁,呼啸而过的风声渐渐变得清晰。
我知道,那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但是比起校园里的晴空万里,我竟然觉得此刻的乌云密布更为让我心旷神怡。
“再怎么看,也不会变的。”
最终,打破安静的依旧是不懂得读空气的我。
美月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小女孩可能是在回想记忆里那些曾经的画面。
但是正如同八幡也会忘记自己到底被欺负了多少次一样,美月也会忘记自己与家人,那曾经温暖的时光。
因为那已经太过久远。
或许除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之外,就只剩下那残存在舌尖的味觉记忆了。
对此,无论是美月,还是我,都很清楚。
“伯父他,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果然,在提到崇宫千石的时候,美月有反应了。
她不解地看着八幡,仿佛是想不通他为什么现在要提这个,那双眼睛像是新生的水晶,透露着阵阵哀怨。
或许,其实她知道,又不想知道。
“伯父他——”
“轰隆隆~”
打断八幡话语的是天边滚滚的雷声。
下一秒,划过天际的雷光,照耀了彼此的脸庞。
雨水,从天而降。
但是在那之前,比雨滴更先滑落脸庞的,是泪水。
在狂风与暴雨中,美月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
那奔涌的泪水混合着从天而降的雨水,一同流入地面,流淌在二老的墓前。
幼年丧父丧母,美月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去挖掘,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
但是更令她悲伤的是,就连记忆里那温暖的母亲都已经褪色了。
看着母亲的墓碑,她竟然....连母亲的声音都记不起来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迷茫,无助。
在大雨中彷徨的人。
下个瞬间,两个小小的人儿依偎在了一起。
我抱住了美月那有些瘦弱的身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哭喊的声音,比起雷鸣,在我的耳边更加清晰。
哽咽,慌乱。
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不知为何,我的眼里也逐渐涌出了泪水。
我轻轻地用双手抚慰着她的后背,如同一位真正的兄长。
“我在,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