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具体什么时候陨落?
没人知道,在中土平原的人们最近又一次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宽大的身材已经枯槁,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卷跑了。身边还跟着个小侍从,未到二十岁的小年轻,嘴上刚刚冒出柔缓的胡须,一头水蓝色的头发夹带着丝丝金黄。
小侍从也是一身长袍,背着个小包裹,跨着水囊,手里还拎着装着两只吞金兽的笼子。
从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看得出来他从小就娇生惯养。
没有人知道半神冕下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问。
人们只是恭敬的垂下脑袋让开了道路,然后盯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
连得到消息的皇帝匆忙骑着狮鹫赶来,得到的回应只是半神冕下一句话。
“看好你的帝国,我会回来的。”
他是这样说的,连脚步都不停留一下。
然后带着小侍从一路向西,跨过帝国西南重镇伽迪南拉斯城,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后半句话让皇帝安心了不少,前半句话也让许多野心家欢欣鼓舞。
他们听出来了,人类半神说的“你的帝国”,而不是我们的帝国。这是第一次,帝国和半神用你我来区分彼此。
当然,野心家们不会傻到认为半神冕下会放弃守护帝国,但是他们品尝了别的味道——他守护不了多久了。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将一辈子的坚持理清楚。
而且他身边的小侍从并不陌生,有心人都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叫爱德拉,是如今唯一的半神后裔。
无敌如半神都要为后代打算了!
这说明等他再次回归的时候,就是与世长辞的时候了。
多么令人欣喜的信息啊!
伟大的半神冕下,愿您早一点回来!
所有人类国度的势力都在期盼着,但这一切都和半神冕下无关了。
他和他的后代站在一望无垠的沙漠边沿,目光很深邃,而且掩盖不住忧愁,“扔下你的靴子,爱德拉。你以后不需要它们了。”
“是,先祖。”
小侍从没有问什么,只是恭顺的执行了半神的意志。
阳光把沙子晒得很烫,他有点不舒服。
“不要叫我先祖,你的先祖都是一帮废物!两百多年了,既没有繁衍出一个庞大的家族,更没有了守护荣耀的实力。我不屑于和他们为伍。”
小侍从很窘迫,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在这位传奇先祖的跟前长大,从来都没有被呵斥过。
“唉,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人类半神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沙漠,“你叫我祖爷爷吧,你的先祖给你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苦难。”
小侍从赶紧跟上。
哦,该死的!
这沙子不是一般的烫,他觉得自己的脚底很快就要布满水泡了。
对于这位无尽大陆上都仰望的存在的语言,他似懂非懂。
他还很年轻,还没有看透本质的眼光。
他只知道家族的守护神已经活不了不久了,也知道自己要努力成为强者,成为新一代的守护神将家族繁衍下去。
除了这些,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更残酷的现实,在半神乌瑟尔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中。
孩子,无尽大陆上有一句话是永恒的法则,实力决定命运,利益决定一切。
我们家族没有实力,很快就没有了,在我死亡了以后。
两百年的岁月里,我给你的先祖们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如今只能给你带来苦难。
我死了以后,你作为唯一的半神后裔,布伦多姓氏的拥有者,天下任何地方都没有避难所。
在人类世界里,你会被杀死,被挖出心脏,抽光身体里的所有血液向各种神灵献祭;在亚人族与凶兽的眼里,你就是美味的佳肴,他们同样会把你绑在祭坛上或者吃了你。因为你身体里有半神的血脉,有他们破解天地桎梏的期望。
听到这里,小侍从已经感觉不到脚底下的炙热和疼痛了。
即使脚底已经有了不少水泡。
心中无尽的悲凉掩盖了身体的感受,但是半神的话还没有结束。
爱德拉,可怜的孩子,生在这个年代是你的不幸,是你逃避不了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想改变想掌握它,只有让自己拥有面对一切的实力。
实力决定命运,你也一样。
孩子,实力不是凭空得来,虽然你一直都很努力,这一点你就比你那些废物先祖要好很多,但是还不够。
你的身体参杂了太多无用的东西,这些杂质一样存在你的神脉中,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强者。就算你强行突破桎梏,换来的只是粉身碎骨罢了。
孩子,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每条河流都有自己的方向。
你需要做的,是改变河流的方向,让命运拐个弯。
这就是我们往西边走的原因。
就像现在这样子,和您一样打赤脚走在沙漠上吗?
小侍从很想问,他至今搞不懂为什么要赤脚的原因。人类半神的力量来源于大地,他的真名法则是只要站在大地上就永不疲惫永远不会被杀死。如今他打着赤脚,是身体里的力量在枯竭,不得以而为之。
小侍从是知道这点的。
但他不是半神,没有真名法则,所以很快就否决了想法。
如果赤脚走在沙漠里就能提升实力,那么人类世界的强者早就遍地都是了。
爱德拉,我唯一的后代,布伦多这个姓氏让你的生活过得太安逸了。
风雨会摧毁温室里的花朵,上苍不会眷顾柔弱的肩膀。
还好,一切还不算太晚。
你现在开始第一步吧,用赤脚感受炙热,感受痛苦,这些不会增长你的实力,但能坚定你意志。拥有坚定的意志才能让你勇敢的走向黑暗,从黑暗中找到曙光。
人类半神今天想说的话结束了。
他最后一句是:“爱德拉,你有什么疑问吗?”
小侍从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位祖爷爷会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当他拥有相对应的实力的时候。
如今,按照教导做就好,不要多心。
我还是一只雏鸟,没有经历过风雨的雏鸟。
他告诉自己,坚定着信念。
脚底下已经满是水泡,旧的破开了,新的还在冒出来。
每一步都钻心的疼,每一步都想打退堂鼓。
我是温室里的花朵,必须经历风雨。
他告诉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迈开脚步,仿佛那是别人的脚。
他浑身都湿透了。
猛烈的阳光带给他的痛苦不仅在脚底,也在身上,在口里。
身上的长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最后一点汗水都流不出来,整个人都有一股酸臭味。
口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因为进去沙漠之前,他的祖爷爷就告诉他,脚步没有停止之前,只能喝三口水。
他已经喝了两口了,而现在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两个小时。
为什么只喝三口水,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和打着赤脚一样锻炼忍耐力。
只有忍耐,才能等黑暗过去,曙光来临。
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前面的人一滴水都没有沾过,一点汗水都没有流过,仿佛不是个人类。
祖爷爷不是人类,他是半神。
他这样安慰自己,舔着干裂的嘴唇。
我是他的后代,我身体留在他的血,没有逃避和退缩的理由。
....................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银月将光芒洒满了天地,让无数的星辰快乐而调皮的眨着眼睛嘻戏,而血月像是害了羞,只在天空中留了一小块血色。
爱德拉轻轻放下小包裹,里面有两件长袍,都是他的。
半神冕下身上的长袍永远都一尘不染。
他恭敬的给半神递过去一个水囊。
“给吞金兽喂一点,你先别喝,等我回来。”
后者摇了摇头,然后消失在年轻人的视线中。
速度之快,爱德拉连轨迹都看不到,而且还没五分钟他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一条儿臂粗的沙蛇。
活得,两米长的身体徒劳无功缠着半神的手臂。
他轻轻一抖,把沙蛇所有的脊骨震裂扔到年轻人的面前,“喝了它的血,然后烤了它。”
爱德拉立刻照办了,动物的血液中含有盐分,他今天失去了太多了。
而且从早上到现在半神的脚步就没有停过,这意味着他们没有进食午餐的机会。
一只蛇并不够果腹,虽然半神只拿了一小段,爱德拉觉得自己可以再吃下一条。但是他的先祖已经在一旁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我必须学会忍耐,经得起任何考验。
他告诉自己,然后拿起了水囊。从沙漠边沿到第一个绿洲有四天的路程,他只有三个水囊,其中一半是吞金兽的。
“留一点给你的脚底,不然明天你走不了路。”
“好的,祖爷爷。”
冰凉的清水浇在脚底上,冲刷掉了纠缠在血泡里的尘土,浇灭了火辣辣的疼痛,这一刻爱德拉才感觉到自己又拥有了双脚。
第二、三天,除了踩着滚烫的沙子前进外,变化只是人类半神不再说话,和小侍从的脚底已经有了不少皮茧,那是一层层水泡破了以后形成的。
第四天晚上,他们终于来到绿洲。
这是一个很小的绿洲,只有二十多颗树围着一个小水坑生长,还有零星的杂草。
这种小绿洲在茫茫的沙漠中是很难找到的,爱德拉很惊奇自己的祖爷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之前来过吗?
年轻人把疑问留在心里,专心对付食物。
一只魔兽长着长长尾巴的爬行动物,是绿洲的拥有者,在爱德拉的匕首下成为了晚餐。
爱德拉终于吃上一顿饱的了,那只魔兽比小牛犊大了不少,只需要一小半就撑死他。剩下的都进了半神的肚子,神奇的是干扁的肚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不是人类,他是半神。
小侍从又一次告诉自己。
天亮后,在阳光中行走,天黑后,在沙粒上入眠。
枯燥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月,爱德拉已经适应了沙漠,他的脚底不再害怕炙热,他的汗水不再肆意流淌,他可以熟练的捕猎沙蛇或者其他食物。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前进,甚至半神冕下还说了一句:你还不算太糟糕。
这是肯定吗?
应该是吧,毕竟先祖们都被统称为废物,其中还有不少帝国建立时的强者。
能将强者称为废物的半神冕下,实力究竟有多恐怖?
小侍从马上就知道了。
又行走了四五天,他们遇上了黑风暴。
当强风卷起了尘土,形成高二十多米宽有五百多米的沙浪席卷而来,爱德拉第一反应是想转身就跑,这种天地之威就连巨龙和巨人都无法抗衡。
而他的祖爷爷,一只手抓走了他的臂膀,依然脚步不停。
神灵在上!
小侍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直接面对死亡的处境,他几乎没有经历过。
然后他就经历神奇的一幕,风沙吹到半神前方两米就主动分开了,他们如同高速前向的弩箭破开了层层巨浪直达彼岸。
他不是人类,他是半神。
小侍从目光落在前方的背影上,无比虔诚。
我是他的后裔,不能辜负这份荣耀。
又行走了五天,远方一片巨大的绿洲冒出身影,还围着一圈简陋的栏杆,从栏杆缝隙的大小而看是阻挡牲口的。
“拿起武器,爱德拉,你的战斗开始了。”
人类半神拿过他手中的吞金兽笼子,然后轻轻一脚跺在沙土上。
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绿洲的边沿,无数的生物从沙土里震出来,有的甚至飞离地面两米多高。这些生物都长着的尾巴,满嘴利齿,和人类身高相当,但很干瘦。
沙蜥人,恐怖之泽里蜥蜴人的近亲,同样是半开化的野蛮种亚人族。
它们眼睛有两层膜,即使埋在沙土里也可以视物。
小侍从拿起了匕首冲过去,绽放了很多妖艳的血色花朵。
沙蜥人的实力并不高,几乎都止步于人类普通战士的水平,但是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距离绿洲大约有一千米的距离,密密麻麻都是它们恶心的脑袋在起伏。
爱德拉的武器是两把匕首,擅长使用的弓箭被勒令扔在了家里。
成为强者之前,弓箭就是个笑话。
半神是这么评价的。
匕首很短,意味着杀死一只需要近身搏斗,这花费了他太多力气,才不过突进了一百米就已经气喘吁吁。
而半神在前面闲庭信步,只是将汹涌而来的沙蜥人震开,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是我的战斗,我是半神的后裔。
爱德拉抱着这个信念坚持着,两百米,三百米,五百米...他的手臂上已经被锋利的爪子抓破了,同样的伤口还在腿上、腰侧、胸膛和后背,长袍早就破烂不堪被血迹染红,有自己的,也有沙蜥人的。
“呃...”
又一只沙蜥人握着喉咙躺在了沙子上,它张大嘴巴拼命的呼吸着,却被不停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不甘的抽搐着身体离开这个世界。
已经九百米了,爱德拉甚至已经看见简陋栏杆上骷髅头,但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太多的伤口带走不少血液和力量,很轻的匕首在酸软的手臂上无比沉重,尘土飞扬的空气在激烈起伏的胸膛中感受不到甜美。
我流淌着半神的血液,整个无尽大陆上都没有退路。
小侍从咬着牙,默念着让自己鼓起斗志的话语,一步步向前,留下一具又一具尸体。
他的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空洞的眼神满是麻木,两把匕首遵照本能的不停的伸出收回,犹如一个提线木偶。
终于他倒下了,位置在栏杆后。
我做到了。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瘫在地上,觉得今天的阳光也不是很炎热。
走在前面的人类半神终于回过了头,用手指在他四肢敲了敲,驱走了不少麻木酸胀的感觉。
“学会用身体的本能战斗,是成为强者的基础。”
他说,声音还夹带了淡淡的赞许,“你比你的废物先祖好一点。”
“是,祖爷爷。”
他努力的爬起来,收到视为神邸的人的赞许,总能让人瞬间充满力量。
但是他站起来后,眼前的一幕又让他发呆了。
他的眼前有许多沙蜥人。
很多很多,都是妇孺。
更意外的是这些沙蜥人脸上还带着笑容,用热情的哧哧声招呼着,指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大帐篷。
这是邀请我们入席的意思?
小侍从懵了,他回头看了看依然尸体狼藉的血路,再看着拎着水壶的满脸笑容。
这是玩哪出啊?
硬的拼不过改成在水里下毒吗?
但是他的祖爷爷已经灌下了三壶水,然后钻进了帐篷里。
好吧,我是半神的后裔。
他把匕首插进了腰间皮束,学着灌下甘甜的清水。
帐篷很大,和地上的地毯一样明显带着沙漠绿洲的风情,绣上了不少沙椰树和不知什么意义的花纹。帐篷里坐着的都是雌性沙蜥人,体形臃肿不着丝缕。它们围成了半圆型,让出了客人的位置,中间放着许多绿洲里的瓜果和鲜血淋漓的魔兽肉块。
而人类半神正在吃瓜果,没有碰魔兽肉。
难道这些沙蜥人和外面的不是一个部落吗?
爱德拉有很多疑问埋在心里,坐到半神的身旁开始大快朵颐。
他也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