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与弹片碰撞的瞬间,时间变得缓慢,火光凝固接近静止。
我在这里做什么?
路明霏扣动扳机,恺撒留给她的沙漠之鹰早已没有子弹,她填入的是墙壁崩落的碎片,活化的青铜在枪膛中加速,拉出一道青金色的轨迹。
烧红的青铜、崩裂的碎片、凝固的火。
诺顿挥舞马槊,切开墙壁的同时偏斜弹片,刃锋崩裂,他踏步向前,零散的碎屑嵌在刃上,混着血很快和豁口融为一体。
金属味的血、肃杀的热风、流动的火。
这是一场死斗。
路明霏想起来了。
赢家通吃,败者一无所有。
手臂上的伤口提醒路明霏,就算获得了言灵的力量,她的身体依然脆弱如凡人。
对方必然也是如此。
像是两把淬炼到极致的刀片,在砍碎对方之前必须保证自身不被震断。
可是面前的脸和声音如此熟悉,无数个夜晚,他们在星际争霸的战场上厮杀,你来我往,快意恩仇。
怎么会这样呢?
扳机前所未有的沉重,路明霏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的犹豫足够拉长为生死的区别。马槊切开路明霏的手腕,枪械沾着血坠落,诺顿前踏一步,持槊斩下。
最后关头,路明霏用完好的左手握拳,头顶的金属弹出一块横梁,马槊磕在凸起的墙壁上,兵刃崩裂折断。
还未等路明霏喘过气来,诺顿一脚把她踹翻在地,膝盖顶住女孩柔软的腹部,断裂的马槊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逐渐收束为长剑的形状。
“你空有龙的力量,却只有一颗人的心。”诺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剑尖下垂对准喉咙,“你输了。”
路明霏沉默了片刻,说:“是,但是你会死。”
她的右眼像是一面金色的镜子,反射出诺顿冷酷的面容和锋利的剑锋,还有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从何时起,脚下的甬道就通往了这个房间。
诺顿听到潮水拍打墙壁的声音,这里是青铜城的边缘,长江之底,火的力量被压制得最薄弱的场所。
与此同时,诺顿感到一丝寒意。
从后腰侵入身体的寒意。
诺顿回头。
恺撒就站在他的背后,握着折断的槊头刺入龙王的身体,伤口深可见骨。冒着烟的龙血顺着槊尖淌下,灼伤了恺撒的双手,但他似乎浑然不觉。意大利青年木然的面孔上双眼涌动着金色的光焰,仿佛两颗眼球正在燃烧。
是这样啊……诺顿重新看向路明霏。
她异色的右眼漂亮得像是一抹夕阳,带着非人的质感和令人恐惧的知性,仿佛命运投来的轻轻一瞥。
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诺顿赤金的双眼渐渐褪色成铁灰,他亲手打造的屠龙武器正在杀死他的灵魂,万千细小的弹片在血肉里蠕动,宛若敲响死亡的丧钟。
所有的伟业,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夙愿,都终结在凡人的一击背刺上。
仿佛玩笑,仿佛命运。
诺顿再也握不住剑,长剑贴着路明霏的脖子滑下,在她的脖颈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创口。
路明霏却突然抱头嚎叫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右眼,一直以来牢牢压制住青铜城的力量消失了,它再次开始运转,无序、混乱、通往自毁的运转。墙壁外传来巨大的混响,巨大的水压正在从内部切割这座古老的水下城市。
颠簸中恺撒眼底的金光散去,他如梦初醒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看向诺顿和路明霏,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他做出了决断。
他踢开诺顿拉起路明霏,与此同时,地板碎裂,水流如蟒蛇冲进房间,裹着他们上浮。
而诺顿的身躯在水中缓缓下沉,墨色的血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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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霏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纯净的白,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作为长在红旗下的有为青年,她自然是不信神,当然也不信天堂,但是凑过来的那张脸素净无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像是天使低头亲吻罪人的额头,十字架在天空的两侧闪烁。
一瞬间路明霏有点恍惚,努力往前凑了凑,想看清那张脸。她闻到了天使身上温暖的气息,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看起来挺精神的嘛。”就在她要把整张脸都凑上去的当口,对方慢悠悠地说。
“诺诺?”眼前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她躺在一间加护病房里,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进来,红发女孩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光芒刺眼。
“你运气不错,气体栓塞的症状很浅,看来血统保护了你。”似乎看出路明霏想问什么,诺诺坐在床沿上,帮她整理落在枕头上的头发,“都结束了。恺撒杀死了诺顿,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是缺氧和气体栓塞弄坏了他的脑子。但是从他手上确实检测出了纯度极高的龙血。我们在青铜城废墟的表层进行挖掘,找到了诺顿的遗骨,针对「龙侍1号」的询问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青铜与火之王的一支已经陨落。”
“一支?”路明霏用发干的喉咙问。
“我们没有找到康斯坦丁的龙骨,青铜城深埋在水底,很难组织大规模作业,在找到他的遗骨之前,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是他的身体毕竟未发育完全,三峡水库庞大的水容量对火元素的压制又是全方位的,很多教授确信找到康斯坦丁的龙骨只是时间问题。”
诺诺给路明霏倒了杯水。
“庆贺吧,你们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
路明霏没有去接那杯水,深水、试炼、交易、死亡,一切虚幻得像是一场梦。似乎这里发生的才是现实,恺撒英明神武单枪匹马杀掉了龙王,而她只是个在旁边拼命鼓掌的路人。
这样才对嘛。
路明霏眨了眨眼睛,她总觉得视野有些不对。她把手伸到右眼前摆了摆,却只看到半边手指。
诺诺抓住她的手腕,“视网膜动脉阻塞。”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只是暂时性丧失视觉。”
“我知道了。”出乎诺诺意料,这个在龙族入侵时怕到不敢一个人回寝室的女孩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单眼失明这个事实。
“你饿了吗?”诺诺挠头转移话题,“虽然医生说最近的饮食要清淡,但就算是为了庆祝,我们也应该吃顿好的。”
“我们还在中国?”路明霏侧脸看墙壁上用中文写的排班表。
“嗯。”
“点外卖吧,我想吃黄焖鸡米饭,多放辣椒。”
“就这个?”
“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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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房间里,女孩睁着金褐异色的双眼,夹起一块热腾腾的鸡肉混着米饭送入口中,全程面无表情。
诺诺端着另一个饭盒在旁边哈气吐舌头,喘的像条狗,“好辣。你又不是四川人,怎么吃的下去的!”
“还好。”路明霏说。
带着麻痹的疼痛在口中蔓延,除了疼痛一无所有。鸡肉的韧滑,汤汁的鲜美,米饭的饱满……这些都没有。除了辣,她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因为只有辣不是一种味道,辣只是针对粘膜的刺激。
路明霏觉得自己像是在吞吃一块带刺的橡皮泥。机械地咀嚼,机械地下咽,只是为了进食,为了活着。
不知道为何,她又想起老唐。
打星际的时候他说过哪一天她来美国了,他可以带她去吃热狗,他知道纽约一个路边摊的热狗很好吃。
有陌生的情绪在路明霏心中滑落,像是落在烧红铁砧上的雨,瞬间蒸发殆尽。
路明霏下意识地去抹眼睛。
她的眼眶干涸,一滴眼泪也不曾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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