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空群已看到四人,立刻认出柴霏雪与花轻语。这两个女子都是如今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兼且家世显赫。嵩山之会,女子本是不多,自是轻易让人记住。本想打个招呼,念及自己身份,总不好向后辈过分客气。见四人也没有过来的意思,索性转过头去,只当没有看见。
地上那人气若游丝,道:“你,你,你来。”
拿刮刀汉子只道他抵受不住,终于要招,急忙跪地俯身过去。
谁知地上那人奋力伸头,狠狠朝他鼻上咬去。
那汉子吓了一跳,伸手将那人推倒,站起身来,骂道:“好你个张晶麟,你道你硬骨头么!今日将你剁碎了喂狗。”
马空群左边老者上前两步,道:“你想清楚了,如今玄天宗树倒猢狲散,你又何苦继续为姓龙的卖命?”
张晶麟一双大眼凸露在外,瞪着他看,更显得阴森可怖,冷笑一声,道:“放你娘的狗屁!”
老者道:“你想清楚了,你是条硬汉不假,可你还有老婆家人。你老爹死了,老娘还在。你那女儿如花似玉,刚刚十六吧?”
张晶麟面目狰狞,道:“你们敢!”
老者道:“有何不敢,你家男的一个个要如你一样受虐而死,至于女的,你自己想得到吧。”
张晶麟两排白牙不住打颤,说不出的诡异,喉中发出咕咕之声,此人已是愤怒到了极处,忽地放声狂笑。松林之中,声如夜枭。
老者无动于衷,冷冷看他,道:“老夫说的出做的到,你不妨再思量思量。”
张晶麟勉力转动头颅,从那老者面上,到马空群身边另一老者,最后望定马空群,道:“杨燮元,傅筱庵,马空群,你们对我做的,明日教主会十倍百倍,一样一样还到你们身上。”
另一老者傅筱庵道:“龙雁飞已如丧家之犬,此番死定了,你就不要再做梦了。”
花轻语再忍耐不住,愤然道:“你们有本事,去找龙雁飞去,如此折磨此人算什么!”
杨燮元看她一眼,道:“花姑娘此言差矣,他玄天宗做的恶事还少了,我等今日,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花轻语道:“我不与你废话,我瞧不过眼,就是要管!”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此际动了真怒,什么狗屁道理也懒得啰嗦。
马空群轻咳一声,道:“花姑娘息怒,若非他玄天宗抢我八极门生意,打伤我派中长老,马某何至于此。我等有仇报仇,也是依得江湖规矩。”
沈放道:“江湖恩怨,祸不及家人,这也是正道的规矩!”
柴霏雪道:“此人家眷若有什么闪失,小女绝不善罢甘休!”
马空群起身,道:“好,今日给两位姑娘面子,咱们走。”这张晶麟是根硬骨头,眼见啃不下来,这两个女子虽不足道,背后的家世却真不是他一个八极门得罪的起。
眼见马空群一人离开,沈放脱下外袍,俯身给张晶麟披在身上,道:“你还有何心愿未了?”此人受尽折磨,方才又情绪激愤,已是油尽灯枯,挽回不得。
张晶麟却只顾盯着柴霏雪,道:“是柴姑娘么?我是张晶麟,风部的管事,我去过你府上,小姐记得我么?”他眼下还有气力说话,却是回光返照之相,正自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生机。如此激动,恰是因为听到柴霏雪说话。
柴霏雪也蹲下身,道:“你是玄天宗的好汉,我记得的。”她其实对此人并无印象,只是眼下自要如此说。
张晶麟眼中焕出神采,忽地挣扎起身。
众人不知他何意,看他奋力挪到上身,忽地明白,此人竟是要对四人下跪。
沈放急忙阻住,道:“你有何话尽管直说,我等一定带到。”此人心心念念,定是要救龙雁飞,这不是他们四人可以插手,最多也就帮着报讯而已。
果然张晶麟道:“求求几位,救救我家教主。”望着柴霏雪,两个眼球中光芒在迅速黯淡,说话忽地无力,道:“柴,柴姑娘,请剑圣,请,请……”
柴霏雪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去,避开他面孔,道:“龙教主眼下何处?”
张晶麟生机快速流散,神智已有些不清,道:“我不能说!不能说,教主,教主,教主……要从,从,……西面回京城。”他已经吐字不清。
沈放将他头部略微抬起,张晶麟极度无力,舌头已经阻住喉咙。他心中思忖,自西面回京?莫非龙雁飞就在此不远,要从西边绕道回去燕京?
柴霏雪劝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张晶麟两排白牙动了动,似要对柴霏雪感激一笑,口中喃喃道:“我跟随教主……三十年,教主和我同吃一块肉,同……喝一个壶里的水,教主从来……从来都当我们是兄弟。教主,教主一定回来,杀光这些……狗贼,一个一个,杀个血流成……”头颈一歪,人已没了气息。
杨妙真不无遗憾,道:“倒真是条汉子!”
四人心情沉重,掘了个坑,将张晶麟草草埋了。
张晶麟并未透露龙雁飞所在,几人就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而且即便是柴霏雪也明白,龙雁飞之事远不是眼下三人能够插手。
一路回转,沈放心中思绪万千。这张晶麟端地是条好汉,龙雁飞身边的大荒落又何尝不是,还有那百里簟秋,无不是忠心耿耿。
龙雁飞究竟有何魔力,能教这些人死心塌地。百里簟秋身死,临终吐露心声,龙雁飞默然不语。大荒落伤势未愈,龙雁飞也不见如何关心举动。一路西行,龙雁飞只是沉默。沉默的叫人难受,这人究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在潜伏爪牙极力忍受。是不愿放弃一教之主的尊严,还是就是不肯表露内心?
忍不住回头望去,那边黑漆漆的松林中透过风来,吹的他白发乱舞。
次日天明,杨安国与沈放八匹马,三辆马车,又有若干食物。金牌已在沈放手中,他做事干脆,又补了一纸文书,盖了他海州刺史的大印。这人情做的爽快,叫沈放不接也不行。
柴霏雪和花轻语两人又将阿鬼托付给杨妙真,让她带到柴家安置。
阿鬼闻听,眼泪险些掉了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姐姐们不要我了。好说歹说,才叫他明白,此去就是去的柴姐姐家里。
同行七八里,岔路之处,双方分道扬镳。
沈放驾车当先,单翃衣载着李壁居中,花轻语与柴霏雪轮流驾车在后。粮食物品都均匀分在三车之上。一路向西飞奔。
礼、乐、射、御、书、数,驾车乃是君子六艺之一,单翃衣驾起车来,比花轻语和柴霏雪两人要熟练的多。但此际他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滋味。今朝知道要向西去,隐约已经觉得不对。这路分明不是去往燕京,大人为何不对自己明说,又为何沈放那厮似是知道。既然信不过自己,为何还要带着我?那贼人柳一末济的嘴脸忽然浮现脑海,对着自己无尽嘲笑,嘴里说道:“一条狗你使唤惯了,你会放他走么?”
堪堪行出二十余里,天空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眼下江南应是青草已绿,杨柳新枝,可在北国之地,还是春寒料峭,一片萧瑟。
这雨落将下来,片刻就将衣衫打湿。单翃衣连打几个喷嚏,倒是惹发了兴,驾马飞驰。沈放见道路上污泥渐起,担心路滑有失,正自放慢。
单翃衣自后追上,此处官道容不得两车并驱,沈放微微带马,让过道路,放单翃衣上前,高声提醒道:“天雨路滑,慢些跑!小心前面有人!”小雨淋漓之间,对面道上,两人大袖飘飘,正迎面而来。
单翃衣这才轻拉缰绳,但那马奔将起来,一时也停不住。
就在此刻,对面两人已行到跟前,见马车奔的急,急忙让到道边。马车奔过,溅起的污泥正落在两人身上。其中一人怒道:“没长眼么?”
另一人道:“算了,正事要紧,莫与闲人置气。”
沈放后至,放慢马车缓缓而过,心中疑窦大起。他看的清楚,听的明白,两人都是六旬上下,其中一个衣上心口处绣着一片柳叶,分明是柳家堡的人。两人雨天奔走,脚下极少带起泥沙,武功都是不俗。
沈放左思右想,总觉不对。回头去看,两人已走出一段距离,看着未发力奔走,速度却着实不慢。
他心里有事,马走的更慢,不多时花轻语两人自后追上。花轻语披了件衣衫前面驾车,道:“呆子,干什么不走?”
沈放心意已定,道:“方才那两人不对,我去看看。”
花轻语道:“柳家堡的人?”
沈放道:“是,我就去看看,不会生事。”
车厢里柴霏雪道:“我随你去。”
花轻语略一犹豫,没好气道:“看看得了,莫要多管闲事!”
三人所想都是一样,柳家堡正追杀龙雁飞,方才两人定与此事有关。沈放有大叔交待在先,便是知道帮不上忙,还是忍不住要跟上前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