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焰愣怔着没有说话,那伙计却飞跑到后院。一会儿,一对婆媳分别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一个吃奶的女娃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四个人都穿着孝服。正是金焰的娘子严氏、儿媳妇容氏和小孙子、孙女。
金焰还在犹豫,苏澜一笑:“金锭、银锞、银票,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一切大家都习以为常,可高三娘和高信却看得眼花缭乱,心潮起伏。就这样三下五除二,这个女扮男装的“公子”已经成为了龙门客栈的新主人?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此时天已黑了,马上掌起油灯,签订契约,银货两讫。契约有三份,待到县衙办了交易契税,盖上印章,买卖双方各执一份,另一份入官府档案,这交易就算最后完成。
皆大欢喜。金焰赶紧让娘子和儿媳去煮茶做饭烧菜,他要好好款待、感谢客人,也是恩人。
苏澜看看门外的招牌,对常乐道:“把门口的招牌改了,换做……”
金焰虽然以两倍于成本的价格脱手了客栈,可毕竟卖的是祖产,心里很是不舍,但也庆幸遇到了贵人,穷途末路之际忽然有了生路!当下笑道:“若公子不嫌弃,草民家里正好有块红松木板,可以用来做牌匾。”说着叫小伙计:“小贵子,去库房取来,让公子看看。”那叫小贵子的伙计飞奔而去。
一会儿木板取来。大约四尺长、两尺宽,一寸厚,纹理清晰,线条细腻,殷红油亮,隐隐还有松香味。苏澜很是满意。
金焰道:“只得明日去找师傅雕刻了。”
“不用。取纸笔来。”
县主这是要亲自题写牌匾啊!卞雍等人大喜,立刻把纸笔伺候好了。恰好香茶也送来了,是客栈最好的毛尖。
苏澜喝了一口,赞一声“好茶!”然后饱蘸浓墨,提笔题写了“丰泰实业涞源龙门货栈”十个正楷大字。想了想,又写了一副门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叫人直接取了原来的门联木板,反过来使用。
卞雍等人欣赏半天苏澜的墨宝。最后还是让常乐拿走雕刻牌匾去了。
说话间商定,金焰留在涞源,做龙门货栈的大掌柜;保险起见,那对婆媳和孙子、孙女过几天随苏澜他们一起去云城,暂且避难。
在龙门客栈附近监视的喽啰们很快发现了异动。他们到县衙传递消息时,权汉正在家宴上。原来,县令夫人的侄女前几天刚从保州老家来到涞源。县令夫人有意将这个侄女变成儿媳妇。权汉也很满意,因为这个小表妹长得十分风流标志,对他是暗送秋波,一见钟情。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两人却有了首尾。
好不容易散了席,喽啰添油加醋报了信。仗着酒气,权汉立马带着十几个喽啰赶来龙门客栈。恰好常乐正在用树叶刻字呢。而高三娘、高信母子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树叶和木屑翻飞,心里却在惊叹,这可是玄幻而又高绝的武功啊!
遵令去守门的小贵子打外面跑回,连声惊呼道:“东家,来了,县令公子带着一帮人来了!”
金焰一听,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不停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杀四笑了:“金掌柜,如今你又不是东家,怕什么?”
金焰一拍脑袋:“草民都急糊涂了!”他焦急道,“这帮人威势正炽,不好对付,公子可得小心!”
话刚说完,就听外面有个男声笑道:“地契房契不交给本少爷,倒有心事开门营业!”说着,有人一步跨进门槛。后面还“呼啦”一声,涌进十几个喽啰,一个个狗仗人势,气焰嚣张。有个喽啰还一脚踢飞了一把拦路的椅子,“垮拉”一声,椅子竟然散了架。
苏澜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如今,这龙门客栈,不,龙门货栈,一草一木都是她的财产,岂容践踏!不过,这喽啰算个屁啊,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不过有县令公子撑腰!
苏澜丢了个眼色给杀四,和甘甜坐到一边喝茶去了。边喝茶还边打量着县令大人的这位养子权汉。正如乔方所说,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有些像前世娱乐圈的某位小鲜肉,很红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因为吸毒而坐牢,结束了风光无两的高光时刻,最终销声匿迹。这位县令义子,胆敢筹谋三年,杀人夺产,不用说也是个污糟货。想到这里,她眼睛不由闪过杀意。
见大家都不搭理他,权汉大为光火,斥道:“金东家,怎么本少爷的话,你当了耳旁风?”
金焰本来十分惧怕权汉,可现在自己已不是东家,又有人撑腰,当即放下心中块垒,镇定道:“权公子是在跟草民说话吗?不过,只怕公子消息有误,并非草民开店营业,而是这位公子在开店营业!”说着一指杀四。
“什么意思?”权汉惊讶地问道。
“意思就是,爷,刚刚已经从金东家手上买下了龙门客栈,现在正式开门营业!”杀四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你不是开门营业,而是卖给了别人?金焰,你耍本少爷呢?谁给你这么大的狗胆?”权汉急了。三年筹谋,人命弄掉了几条,眼看肥肉即将到嘴,却被人生生抢走!当下心一沉,脸一黑,带着酒气怒斥道。
“金东家愿卖,爷我愿买。契约签订,银货两讫。怎么,不行吗?”杀四冷笑道。
权汉不肯相信。就算金焰敢卖,可有人敢买吗?涞源的天,涞源的地,那可是姓权!“你说签了买卖契约,本公子不信。必得拿来叫本公子过过眼!”
杀四气极反笑:“区区县令公子,竟敢搜查爷的东西?”杀四直接把“过过眼”说成了“搜查”。“你当爷傻啊,把契纸送给你撕毁?”
权汉还真是打着这个主意!见杀四不上当,回头又想着,这外乡人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涞源的水深水浅,可能真的被金焰给骗了,签了契约也未可知。于是哈哈笑道:“本少爷说不行就不行!不管你们怎么愿买愿卖,可惜县衙永远不会给你过户盖印入档!”
“就是说,爷跟金东家之间的交易,县衙不肯记档给红契?”杀四压住怒火问道。
彼时大成房屋、店铺、田地等买卖契约,需向官府缴纳交易契税,官府盖上红色印章并记档,故称红契。官府没有盖章则是白契。因为未向官府缴纳契税,不被官府承认,也不受律法保护。
“正是!”权汉得意洋洋地道。
“为什么?”杀四貌似憨憨地问道。
权汉愣了一下。难道他能大言不惭地回答,我是县令公子,我爹是县令,我们说不给红契就不给红契,你能咋的?因为,龙门客栈我们父子盯了三年!
他找了个赖皮的理由:“金东家一房两卖!就不行!”
金焰顿时急了:“草民甚时候一房两卖了?”
权汉无赖地道:“我们已经说好,一千两卖给我,可你转身卖给了别人,就因为别人的价钱高,你就背信弃义!”
“草民没有!”金焰气愤道,“一千两?你倒是想!”
权汉光棍道:“昨日我们已经说好,今日就来签订契约,银货两讫!”
“谁能作证?”金焰质问道。
“我们都能作证!”那帮喽啰嘻嘻哈哈地道。
杀四却笑道:“是否一房两卖,关爷屁事!反正爷已经拿到了金东家的买卖契约和房契地契!”
“你们私下交易,没有红契,属于无效!”权汉奸笑道。
“白契红契,关爷屁事?”杀四一笑,光棍地道,“红契爷还懒得去办了,得叫县令权正屁颠屁颠地来求着给爷办!”
权汉一愣。狗东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杀四如此大言不惭,倒让权汉吃了一惊。凭啥这么拽?他有点吃不准杀四的身份了。
“张狂!这位少爷可是我们涞源县令的公子……”将椅子踢散了架的喽啰扯着嗓子叫道。
“本公子不认识什么涞源县令公子!”苏澜慢慢站起身,道,“本公子只看到,刚才是你这泼皮踢坏了我的椅子。说吧,拿什么赔?”
那喽啰笑得弯了腰:“赔?你让我们赔?”
杀四喝道:“聋了还是装傻?我们公子不是让你赔,是问你拿什么赔!”
那喽啰立刻翻眼突睛道:“这是我们公子自家的东西,陪个球!”
喽啰们也跟着起哄:“我们砸自家的东西,陪个球!”
权汉也哈哈大笑,得意道:“砸自己的东西,谁管得了?”
场面忽然一阵寂静。杀四等人都瞪着权汉。
常乐停止雕刻牌匾,捻着一匹树叶,只等苏澜一个眼神。
“不与傻瓜论短长,是本公子的铁律!”苏澜沉声道:“时辰不早了,断断没有半夜卖屋的道理!送客!对了,刚才他是右脚踢的;另外,这些人的嘴巴都很脏!”说着,看了常乐一眼,道,“今天是县令公子,不知道明天还是不是!”
说着也不理睬权汉,端起了茶杯。规矩就是送客。
权汉甚是无奈,一甩袖子,怒道:“好,本少爷看你能否躲得过明天!”
权汉带着喽啰,气鼓鼓地出了货栈。正想着该如何在爹娘那里添油加醋,一定要将龙门客栈搞到手才肯罢休!当然,最好将金焰一家和那帮天杀的胆敢坏了他好事的外乡人都弄到南监去!而且,这金老头刚刚卖了客栈,必定有钱;那帮外乡人看样子也是钱多了发烧!不敲骨吸髓,对不住这天赐良机!
可是,权汉没走几步,忽然从后面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然后就见一条皮鞭,将那踢垮椅子的喽啰的右脚紧紧捆住,卷吧卷吧就扔到了天上。一会儿,喽啰“噗通”一声落地,右脚已经扭成了麻花!那喽啰痛嚎不止,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正起劲,那鞭子“呼呼”地扫来,接着是“哗啦”一连声响,原来那些“脏嘴”的喽啰一个个都被鞭子扫到了远处路边的庄稼地里。那里正好沤了一堆粪肥。等大家手忙脚乱地从粪堆里爬出来时,已是一身大粪,满嘴都是,臭不可闻。只有两个喽啰逃过了大粪洗礼,便是先前没有参与起哄的两个喽啰。